皇帝不屑地哼了一声,“速速给朕猜来。”
李淳风扭头对揉肩宫女道,“劳驾先停一停,李某须凝下心来、才才好猜得准。”宫女看皇帝又哼了两下,这才住手。
太史令道,“陛下为君,以手托绒盒。那么陛下之手该用‘乾’来表示,绒盒为布制,又是容放物品之用,因而绒盒可以‘坤’来类象。上坤下乾,微臣得‘地天泰’卦。”
皇帝眉毛微微一挑,不吱声,意思是,“我看你再说。”
李淳风从皇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但他对自己还是满有自信,接着说道,“坤卦类象,在形状上为圆形,在颜色上为半黄中透着微红,在五脏上为胸腹,又是出自于妇人,中有少许水分,而泰卦的互卦中见‘震’,震又类象于树木草木,因而小臣猜——陛下的锦盒之内藏的是——棋子烧饼!”
皇帝不动声色,问道,“太史令为何这样确定?”
李淳风更有把握,“陛下,烧饼可不就是圆的?也是半黄中有些焦糊色,多半亦是妇人所制、而且是食之入腹的,里面当然有少许水分了!而乔麦当然生之于草木!”
更重要的事李淳风没说,大福殿里还能有什么出奇的东西?而宫女刚刚还端来了一盘小烧饼!他想,这个总不会差,也让皇帝和这些哧笑过他的宫女们见识见识,李某的本事总还有一些个!
皇帝却不以为然,对那些宫女们说道,“嗯,朕权且当他猜中了!”
李淳风一阵自得,心说雕虫小技还能难的住我!
哪知皇帝郑重对宫女们说道,“今年我们是赶不上了,明年九月、十月,你们须记着,万一哪天刮了大风,便去石榴园中走一走,看看地下有没有大风吹落的棋子烧饼。”
李淳风一下子愣住,只见皇帝打开红绒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颗石榴来。举着对他道,“李太史令果然见多识广,连树上长烧饼都知道。”
李淳风脸一红,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个东西。皇帝不无揶揄地代他解释道,“李大人算得可真不赖!圆的、半黄中透着些微红、里面有少许水分,反正不是荞麦上长的石榴、便是石榴树上长的烧饼,朕算你猜对了!”
今日皇帝一到大福殿,谢金莲便塞给他几只石榴,这种果期九、十月间的东西,只要选阴凉干燥处挖坑、铺以细沙埋好,几乎可以储存到来年开春。
皇帝说着一扬手,那颗石榴便向李淳风抛来,“赏你吧。”
李淳风一手举茶、一手里有烧饼,情急之下只能把烧饼往肩后一抛,腾出手来接住石榴,身后的宫女慌忙伸出双手,凌空将烧饼捧住。
两人急切之间,居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太史令道,“但是陛下,这个射覆可是有个说法儿的,只要里面物件的品类、用途和颜色形状能够猜到相近,便算是猜中,而不必十分精确的!”
皇帝哼了一声道,“朕何时说你未猜中了?朕岂不知这个把戏,甭说你猜成个烧饼,李太史令即便猜成个宫女,朕也不能说你猜的不对!”
李淳风吱唔着问,“陛下,这,这可真不是一码事!宫女怎么是石榴……和,和烧饼呢!再说绒盒中也放不下宫女。”
皇帝看了看李淳风身后接了烧饼的宫女,对她道,“朕看你还算伶俐,料想李太史令整天胡猜,一定辛苦的很,便将你赏予太史令为侧室。”
宫女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将自己赐给太史令。
在长安,一个五品官员走在街坊里,那是绝对可以挺着胸脯子的。给太史令做侧室总强过在宫里侍候人。而且这个身份是皇帝所赐,估计连太史令的正室夫人也不敢小瞧自己。
她捧着烧饼,心中暗喜,暗道李淳风你怎么还不快谢恩呢!李淳风坐得凳子低,她便在后头用膝盖悄悄顶他两下提示。
而李淳风还在想谢覆之事,被人顶的微晃仍自喃喃道,“宫女如何是烧饼……这不可能一样啊……”
皇帝又哼了一声,对那个宫女道,“你去了李太史令府上余事勿做,先关上门、解了衣服让太史令好好推敲推敲!让他知道一下圆的、透着些微红、里面有少许水分,又是出自于妇人的、可以入口的东西不止烧饼,也不止树上才有!”
宫女一下子红了脸,狠狠用膝头再顶了一下子李淳风。
皇后此时便忍不住“扑哧”一笑,“陛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什么事都依我,连李淳风也成了‘那个谁’。”
皇帝道,“与父皇对母后的好比起来,朕做的这些算什么?我们总该比他们做得更好!!”
在黑暗中,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故意用指头在她后背上划着道道儿,“让朕算算,父皇与母后总共生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
……
皇帝陛下对柳皇后百依百顺,夜里皇后不让他提李淳风,他便不提,但这可不代表着李淳风真没什么事了。这还了得!一个小小的五品太史令忽悠到皇帝家里来了!
次日无事,皇帝令飞信部给西州高岷去信,等王玄策返回时,让他务必去新村一趟,给谢贵妃捎带那把红枣木的描金小算盘回来。
第三日散了早朝,皇帝先去了一趟紫宸殿,不知从哪日起,皇帝在大明宫中走动,明令不允内侍们跟着了,内侍们也不敢问。
他们看到,皇帝将谢贵妃从紫宸殿中领出来,两人并行着、溜溜哒哒往大福殿而去,不知在里面鼓捣什么。
随后有内侍跑来回禀,“陛下,太史令李淳风今日又在观星台上了。”
“叫他速来见朕。”
不一会儿,李淳风便在大福殿外应声,“小臣李淳风参见陛下。”
很快,里面有个二十来岁的宫女走出来对他道,“陛下让你进去呢。”
李淳风小心翼翼,一边缓步往里走脑筋飞转,心说这两日先是皇后娘娘和众位皇妃们召见,这次皇帝又找,两次的事别再有什么联系,不知是凶是吉。
进去一看,皇帝在书案后面端坐着,一脸的严肃,李淳风的心就是一沉,恭恭敬敬躬身施礼道,“陛下忽叫小臣,不知有何吩咐。”
屋中除了皇帝,在他身后还站了九位宫人,个个二十出头,模样水灵。而上次他见到过的皇后、众妃们一个也未在场。
皇帝不理他的话,而是示意宫女给太史令看座,有一名宫女走过来,搬了只小凳子放在李淳风面前——小凳子。
李淳风恭谨地坐下,发现这只凳子比平常的矮了多半截,坐下后两只膝盖将将乎乎顶不到胸口,而他坐在皇帝书案的正当面,怎么看怎么像是受审。
他等着皇帝发话,但皇帝只是盯着他,什么都不说。
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大唐皇帝,眼睛骨碌骨碌的,上一眼下一眼,盯得李淳风两只手都无处可放,最后还是觉着膝头合适,就放在了膝头上,看起来更像受审了。
皇帝变戏法似的,从书案后头拿上来一本书,“啪”地一下摔在案面上,吓得李淳风一哆嗦,往上瞟了一眼,无奈自己的位置太低了,看不到桌面,也不知是什么书。
皇帝道,“李淳风,朕刚刚留意到,这本《晋书》里有天文、律历、五行等几章居然是你编撰的,朕昨晚给你雅正了一下。”
李淳风这才知道,原来皇帝拿上来的是《晋书》。
李淳风谦虚地、动了一下身子——坐在这里很不舒服——他说,“陛下,小臣三十八岁那年,也就是贞观十五年,受先帝委派参与修定过《晋书》。”
皇帝郑重道,“失敬,失敬,真看不出李太史令还有这样的本事。”
李淳风怎么听皇帝的话怎么不对味儿,也不敢说别的,只好回应道,“陛下过奖了,小臣有些地方写得不尽如人意,还请陛下不吝指教。”
皇帝又是一本正经地道,“哪里哪里,李太史令写的不错啊!昨夜,皇后在朕的枕边磨磨叨叨、又是水又是火,居然扰得朕多半夜不能入睡。嘿!谁知朕一捧起李太史令写的这本《晋书》,刚刚看了两行字——便睡着了!”
皇帝身后有两三位俊俏宫女忍不住,以手捂口窃笑,皇帝也不制止。
李淳风眨眨眼,琢磨一番,猜到皇帝陛下忽然叫自己来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