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姐默然良久,许久之后她抬起头来问道:“我能去看看娘亲吗?”
“当然可以,”邢族族长起身道,“孩子,随我来吧。”
邢族的墓园设在后山的山腰。
向阳的山坡上,永恒长眠的静熙圣女有着众多族人的陪伴,并不如何孤独。
坟茔前树立的墓碑上,刻着“爱妻静熙之墓”六个大字,从字迹上判断,与无名峰牌匾上的“昊二宗”几个字同出一源,显然是出自于同一人的手笔。
小师姐回想着当年旧事,衷心希望自己娘亲在生前便拥有了这个称谓。
“族长,我能一个人在这待会吗,我有些话想对娘亲说。”
坟茔之前,小师姐出声恳求道。
虽然也有要事要与小师姐分说,但邢族族长知道,小师姐现在最需要的,是平复心情的时间和空间。
同样的,他半点也不觉得小师姐对着一座墓碑倾诉心怀的举动有何可笑之处,只是善解人意的说道:“当然可以,想必静熙她也想念你很久了……”
小师姐不眠不休在娘亲的坟茔前守了三天。
三天里,她什么其它事都没做,只是靠着娘亲的墓碑,就像任何一个女儿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那样,悄悄的倾诉着自己的心事。
“爹爹总是说娘亲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有等我长大了修为高了才能去看您。”
“但我却知道爹爹肯定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您知不知道,爹爹这个人可笨了呢,每次撒谎时眼珠都会不自觉的瞟向左边,而我每次问起娘亲时他的眼珠都是看向左边的……”
“其实我早就见过您啦,有一次,我趁着爹爹出远门的机会,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木刻的雕像,只看一眼我就知道,那一定是娘亲您的雕像,因为雕像的相貌和我自己照镜子时,实在是太像啦。”
“其实,我也早就知道您已经不在了……”
“在我还小的时候,因为怕黑,所以爹爹住得离我很近守着我。有好几次,我睡着后惊醒发现爹爹在那喝着闷酒提到了您的消息。”
“这个时候,我总是装作熟睡未醒的样子,”小师姐想起了当初的情况,笑着自言自语道,“之前就说过了,爹爹其实是个很粗心的人,或许他没有想过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也会有那么深重的心思吧。”
“然而我那时已经不小啦,”小师姐陷入回忆之中嘟囔道,“爹爹喝着闷酒,有时候激动时还会扇自己耳光,说自己没保护好您,说他对不起您。”
“我那时候还奇怪,爹爹总说我是小孩子,但他自己总该是大人了吧,既然知道错了,干嘛不亲自去把您找回来,当面对您道歉呢?”
“然而后来我才知道,您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是一年中元节的时候,爹爹在那烧着纸钱,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这是对故去之人的缅怀,我又问他死去的人真的能收到我们烧去的纸钱吗?他说是的,只要心诚,对方一定能接受到的。”
“等爹爹离去以后,我才发现被压在最下面的纸钱还有些没烧透,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忌讳,只是想着这样怎么能行呢,只烧掉了一半,那对方收到的纸钱不也是破的吗?”
小师姐吐了吐舌头,似乎很不好意思的说道:“所以我就找了跟棍子,把上面的灰烬拨开,露出了底下未曾烧透的纸钱。”
“可就在我准备点火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一袋袋装着的纸钱,封包上居然还有着一些字迹。”
“我好奇的拿了起来,发现上面除了一个大大的奠字外,还写着一个叫做静熙的名字。”
“我知道静熙是谁。”
“我问过爹爹,娘亲您就叫静熙。”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世上已经没有我的娘亲了……”
当尘封的伤痛渐渐平复以后,小师姐心里更多的是对过往真相的探知欲。
“我娘亲去九州后发生了些什么,她究竟又是怎么去世的?”
“你娘亲去九州后经历了些什么,那是另一个故事了,”邢族族长缓缓说道,“或许只有问你父亲才能知晓当年的具体情况了。”
“至于你母亲去世的原因,那还得从你娘亲决定返回部族的那一刻开始说起。”
“静熙随着你父亲离开了部族去往九州,这一走便是五年。我不知道这五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只是你娘亲单纯的发现自己无法割舍对部族的牵挂。”
“总之,去往九州的五年后,你娘亲做出了返回部族的决定。临行前,或许是决定给自己这次鼓足勇气的冒险,留一个永生难忘的回忆,所以你娘亲暗自决定要个孩子,一个和你的父亲孕育的孩子。”
“恐怕当时这件事应该还是瞒着你父亲做下的,不过也只有静熙这样特别的女子,才会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吧。”
听到这种事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小师姐羞涩的问道:“所以,那个孩子就是我了?”
“是的。”
怕小师姐听不懂什么叫做瞒着她父亲做出的决定,邢族族长还好心解释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邢族女子孕育后代可能与人族不太一样,没有那么多繁琐的步骤和……动作……”
“邢族人只需要阴阳气息调和交汇就可以了,事实上……”
谁知道邢族族长的好心解释却听得小师姐更加脸红了,心慌意乱的打断道:“这一段跳过就可以了,您还是讲讲后面发生的事吧。”
其实随着刻在血脉里传承意识的觉醒,小师姐不仅懂得了这方面的知识,甚至已经在某次意外时,体会过那种阴阳交汇时蚀骨铭心的感觉了……
“你真的不用了解一番吗?”邢族族长好心问道,考虑到这孩子从小没了娘亲,他还想着进到长辈的责任,告诉她这些常识呢,“毕竟你也有一半邢族人的血脉,说不定将来哪一天就派得上用场。”
“真的不用了。”小师姐脸红似血,鲜翠欲滴,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不用再等到什么将来了,事实上,她已经体验过了……
“好吧,竟然你坚持的话。”
邢族族长奇怪的看了小师姐一眼,继续说道:“总之,从你出生的时间来推算,你娘亲动身回部族的时候,已经怀上你了。”
“百族人想要去往九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然而,想要从九州回蛮荒之地,同样不那么简单。”
“毕竟,作为封锁我们百族人的两界山关隘,是不可能让我们邢族人通过的。”
“不过好在你父亲还算有情有义,决定一路护送静熙回部族。”
“两界山的关隘不能走,所以他们只能像来时那样,冒险翻过两界山的峰脉,然而不幸的是,他们回来的路上却遇到了一群鬣狗……”
“鬣狗?”
小师姐面沉如水,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娘亲的不幸或许跟这群鬣狗脱不开干系。
“鬣狗当然不是狗,而是一群比狗而无耻的人。”
“若说人族对百族人动手总归是还有着理由的话,那这群鬣狗则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毫无底线,更多时候加害的往往是自己的同族!”
其实说起来,人族内部或是为了私欲或是为了仇恨,自相残杀的例子屡见不鲜,但站在邢族族长的角度来看,却完全无法接受这一点。
或许是蛮荒之地的条件太过恶劣,仅凭个人的能力很难在这片土地生存下来,所以百族人族群内极少内斗,因此邢族族长对“鬣狗”们戕害同族的行为分外厌恶。
深入两界山山脉寻矿采药的,组织走私见不得光的,或是在界外有了很大收获不愿被联盟抽成的,这些人是冒险翻越两界山的主要人群,也是“鬣狗”们动手的潜在对象。
遇到合适目标时,“鬣狗”们一拥而上,敲骨吸髓,杀人劫财,得手后一哄而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便联盟想要清理这些人也是有心无力。
除了这些苦主们之外,还有另一类人更为无辜。
那就是在这些“鬣狗”们聚集或是逃散时恰巧碰见的目击者,为了防止身份泄露,就算这些人其实并不是“鬣狗”们的目标,往往也会被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