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声音也许听不清,但视线绝对不能离开他们还未册封的小王爷。
“先生……”。
朱翊钧边跑边笑的样子,甚是可爱,仲逸急忙上前,将他抱起。
这个举动并不陌生,来王府后,仲逸也经常的能见到他,说笑几句。
这个说笑见面是很重要的:对一个小孩而言,陌生便要防备,而要亲近他,首先则是要熟悉。
又一次,朱翊钧在下人的守护下到院中玩耍,调皮的他穿过假山的小石洞,躲起来捉迷藏,害的下人们一通找。
毕竟不是专业的躲猫猫高手,他还是被路过的仲逸‘逮个正着’。
当时,正值秋日,院中一棵大树上结满果实,小朱翊钧嚷着要将数米高的果实摘下来玩儿。
起初,仲逸是拒绝的。
眼看眼泪就要留了下来,想必随之而来的,便是那熟悉的哭喊声,仲逸细细打量四周,能听到远处呼喊的声音,眼前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仅此一次,记住,不要告诉别人啊”。
也不知道怀里的朱翊钧听懂了没有,反正他是点点头的。
仲逸稍稍用力,二人便轻轻的离地而起。
再次落地时,却听到一阵欢快的笑声,不过他的目光却不在手里的果实上,而时不停的上下看着。
仲逸很快明白过来:他感兴趣的,是这‘一下一下’的飞跃感。
急忙取来一旁长长的竹竿,仲逸开始敲打树上的果实。
不大会儿的功夫,下人们总算是来了,与他们一起的,还有王妃。
他们看到的,是满脸欢笑的世子与仲侍读在‘玩耍’。
说来也怪,当下人们要将他们的世子爷抱走时,他却哭闹着不愿离去,后来还是王妃再三哄着,这才离开了仲逸。
从那以后,但凡见了仲逸,朱翊钧便立刻露出笑意,两只小手不停的挥舞着,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后来再见面,自然是越来越熟悉了。
朱翊钧,后世的万历皇帝,是朱载垕的第三子,只因他的两位兄长皆早逝,他的出世让朱载垕大喜,当时王府大办喜宴,前来道喜之人络绎不绝,颇为热闹。
不过,这种热闹只是暂时的。
他的祖父,也就是嘉靖皇帝朱厚熜却对这个皇孙的出世极为不悦,甚至于不满的心态,如此一来,众人纷纷小心翼翼起来。
一直到了五岁,他才有了自己名字——朱翊钧。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暂且,先就提前叫到这个名字吧,反正,也是迟早的事儿。
若非因为那次意外的穿越,仲逸也绝不会知晓这些不可思议之事,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也就不能视而不见。
“我要那个……,那个……”。
朱翊钧指着高高的枝头,向仲逸说道。
光秃秃的,何来果实?
仲逸只得压低声音道:“现在是冬日,等到了明年,枝头挂上果实,再摘不迟”。
末了,他微微叮嘱一句:“忘了?只有咱们两个人时,才可以玩儿”。
似懂非懂,望望仲逸,再看看不远处个个低着头的人,朱翊钧竟然真的点点头。
“那个,倭……,打完了吗?”。
才顿片刻,这位未来的皇帝,便问道了抗倭战事上来。
这是有先见之明啊!
“这次,打完了,我们大明胜利了”。
仲逸笑道:“下次,他们还来,我们还打,打的他们无处可逃”。
……
二人玩笑起来,笑声明显盖过说话声,颇为轻松。
不远处的王府管事心中总算是松口气,对王爷、王妃而言,其他的差事出点差错,或许还能原谅,但若是伺候世子爷出点差错,那就乖乖的领罚去吧。
若不是朝廷来了旨意,他们还真不愿意让这位仲侍读走呢……
次日,裕王府。
如不出意外,这将是仲逸最后一次来裕王府、见朱载垕。
至少,是最后一次以翰林院侍读的身份来王府。
来这里做侍读有些日子了,仲逸与这位储君是有些交情的,只是不知皇帝朱厚熜,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让他离开王府?
或是另有安排,或是为划清界限,免受干扰,亦或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吧。
不管怎么说,一声道别,还是要有的。
相当初,仲逸初来王府时,裕王朱载垕以花园一块空地为题,说到了天下百姓的农田、收成。
硬是在花园种了大豆、高粱,且从春播夏长、秋收、冬藏,说到‘一园可知天下收成,一目可见百姓温饱’。
二人品着茶,同为木亭之下,还经常对弈、畅谈,可以说,他这个侍读,实际上就是个‘陪聊’的角色。
裕王府不缺书,裕王有的是学问,只是翰林院只有一个,侍读也是朝廷任命的。
否则,仲逸这个半道入仕,起步很低的小小六品,是绝对不会有机会与朱载垕论起半点交情的。
只是不知,这段看似令人羡慕的交情,到底是好事,还是意外的绊石?
在朱载垕看来,仲逸身后的靠山就是皇帝,也就是他的父皇,这一点,在朝中几乎人人皆知,而在高拱走后,仲逸这个侍读,则被认为是‘监视’王府,这样一个角色。
前些日子,严氏垮台后,朱载垕召集徐阶、高拱、张居正前来王府议事,仲逸也被邀请前去。
如此看来,裕王朱载垕还是挺信任他的,至少没有将他视作对立面的人物。
怎么说也是在王府呆过一些时日的,若说与裕王府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也说不过去的。
“仲大人,殿下有事外出,接到旨意后,特意叮嘱小的:仲大人来时,一定要好好招待,若是仲逸等不上的话,可先去见王妃,还有世子爷”。
见到仲逸后,王府管事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满脸的笑意:“如果仲大人有事的话,也不必等殿下回来,向王妃与世子爷道个别就行”。
又是这么一句,看似寥寥数语,实则弹性太大。
这一幕,与当初是否参与议事如出一辙:你愿意的话,可以一起过来,反之,若不愿意的话,也不强求,可以起身告辞。
等,还是不等呢?
细细想来,朱载垕还是愿意认这个来王府侍读的——仲大人的,故此,才来者不拒,只要愿意将王府当做自己可信之处。
而裕王之所以如此模棱两可,或许正是因为仲逸身后的皇帝——朱厚熜,也就是他的父皇。
与仲逸走的太近,怕招来闲话,说是你裕王迫不及待,若是走的太远,又显得有些生分,似乎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处处防着似的。
想想看,连堂堂储君都尚且左右为难,可想而知仲逸的处境,有多么的微妙?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但同时与皇家的两位关键人物打交道,简直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说话间,茶早已奉了上来。
仲逸缓缓端起茶碗,细细的品了一番,对他而言,从翰林院到这里,就如同换个地方饮茶似的。
同样为烧开的白水,添加几片小小的茶叶,意义就变得截然不同。
今日这一杯茶,是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品一番的。
“既是这样,我还是先去拜见王妃、世子”。
品得一杯热茶,仲逸缓缓起身,微微的说了一句:“每次来王府,几乎都能见到他们,今日一别……,是应该去拜别的……”。
王府管事连连点头,顺势伸出右手,指引道:“仲大人说的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来我们王府这么些日子,大家都相处的挺好,前些日子东南闹倭患时,王妃还念叨着仲大人呢”。
这说的,该如何回答?
“对了,世子爷也问过:仲先生不是翰林院读书的吗?怎么会打仗呢?”。
这番话,王府管事几乎是一气呵成的:“小的能看的出来,世子爷还是很喜欢仲大人的,今天就多陪他玩一会儿”。
“那是,那是,仲某的荣幸、荣幸”。
寒暄两句,二人便缓缓出了院门。
仲逸心中不由的笑道:他们口中的世子,就是朱翊钧,日后的万历皇帝,也是大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可是,这位万历皇帝,如今才只有四岁的年纪,而此刻他还没有被起名呢。
果真是帝王异相,自己去了趟东南沿海,他一个小小的孩子,就问了这么多?
当然,王府规矩大,一个小小的管事绝不会乱说,这些都是朱载垕知道的,或者至少也是王妃的默许。
当然,朱载垕是永远不会知道:他这个皇帝,只能当六年,而且是以那样的方式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