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在翰林院,本就是一个多说少做的差事,腹中再多高论,无非也就是说说而已。若想真正了解民间之苦、律法之难,还是要到地方上走走,到时就不会夸夸其谈了。
如若不然,三皇五帝、千秋万代,张张嘴就可评其一生,还能将其功与过,说的头头是道”。
嘉靖帝感叹:“天下之事,谈说易、行之难。所谓: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动手做一做。功过是非,功难记,过难忘。可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此言?说的还不够明确吗?
“微臣谨记圣训”,仲逸本能一句。
朝堂上,当无话可说时,这句话似乎是万能之句。
“直隶保定府、博野县、鄱家庄、繆家血案,你可曾知晓?”,嘉靖帝终于说到重点。
果真是此事。
此时,仲逸心中暗暗舒口气:方才所想,终于可以确定了。
“微臣倒是听说了些,鄱家庄有人闹到都察院……”,仲逸依旧谨言。
“不要听说,眼见为实嘛”,嘉靖帝立刻一脸轻松。
何意?
“仲逸听旨,朕命你专门督办此案,务必查出一个既可‘立律法之威严’、‘扬世间真情’的结果来”。
天子之言,振聋发聩。
“启禀圣上,微臣初涉朝事,如此大案,恐经验不足,况且这翰林院……”,想到这个结果,仲逸却一时没了主意。
“翰林院庶吉士本就是临时过渡之职,此次办案也是临时所派,至于翰林院不管刑狱,就让刑部那个樊文予一起去吧”,嘉靖帝似乎早有部署。
“微臣遵旨”,仲逸再无理由推辞,这便应道:“微臣立刻去办”。
“莫急,今日,朕只给你一个口谕。过几日,朝廷会有正式旨意下来”。
嘉靖帝补充道:“在此之前,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遵旨”,除了这两个字,仲逸再无多言。
……
回到翰林院,仲逸觉得自己那双飞檐走壁的双脚,此刻都有些沉重了。
旨意有了,可到底是以何种身份督办?何时启程?从何查起?为何先告诉他一人,而后才有正式旨意?
圣心难测啊……
“仲逸啊,说说看,上次“情义与律法”之辩,你是否有新说?”,嘉靖帝再次召见仲逸,话题却是接着数日前的‘情与法’。
“新说?微臣那日只是心有所想,想而言之”,仲逸心中疑虑重重,但被皇帝问起,又不得不回答:“微臣才疏学浅,再无……新说”。
此次,嘉靖帝召见的只有他一人。
想想其中缘故,或许就是那日说的太多了。
言多必失,果真是真理啊。
“哦?那是朕看错了,那日召见翰林院的有四人,当时看你似乎意犹未尽,所以今日专门召你来说说”。
“不必拘束,就是随意说说话而已,朕近日以来,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
近日?律法?情义?
仲逸似乎明白了些,但所谓伴君如伴虎,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多言半句。
话已至此,只能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以微臣之见,律法自当遵守,情义不可摒弃。良法要扬,善情得表,但不可以律当情,以情抵法。
法度当严,情义当续。但更要强国富民、规则当先。国要强、民先富,国要安、民先稳。但再好的律法也就是写于案头、贴于墙壁、传于口中,若没有很好的执行、公正的运用,那便是良法也不是法了。”
“呵呵,果真是翰林院新晋进士。说着,说着,就说道社稷上来了”,嘉靖帝微微一顿,而后笑道:“依你之见。我大明国不够强,民不够富?”。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就事论事,圣上早就说过:谈古论今,说说而已,”,仲逸微微道:‘微臣并未有所指’。
“哈哈哈,果真是年轻人,朕喜欢这个样子”,嘉靖帝笑道。
仅此而已,仲逸心中暗暗思量:若皇帝不再谈及其它,自己也就不会刻意将话题扯开。
就这‘情与法’,说下去吧。
“若是在律法与情义之外,还有一层私欲、贪婪,还有趋炎附势呢?”。
嘉靖帝果真换了话题,这已绝非那日单单说起的:情与法。
“微臣愚钝,不知陛下所言,是……”,仲逸继续等明示。
“假如有人借律法的名义暗中操控,而将世间真正的情义掩盖,甚至于践踏,为的就是一己私利,当如何?”。
天子之言,字字玑珠。
“暗中操控之人当严惩,掩盖的真情义该公之于众。所谓邪不压正,如此,既是为律法立威,更要为真情撑腰”。
仲逸几乎不假思索。
师父凌云子曾叮嘱过:若是在情势不明之下,对方实力又远远超过自己,而双方又并非敌我,此时,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有时,实话实说,或许是最好应变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