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三旬之余的年纪,中等个子,身体微微发福,长得白白胖胖,两撮小胡子,一双小眼睛,看似富贵人家。虽一身布衣,却是颇为讲究,一把折扇,倒是与这冬日寒意格格不入。
“老朽是这里的掌柜,”,老姜头指着仲逸微微道:“那位便是我们少东家”。
来人望望众人:“老伯可是姓姜?这位想必是仲少东家吧?”。
见众人有些诧异,那人便继续道:“这位想必大约就是孙管事,大家莫要惊慌,我是经人介绍才来的咱们若一当铺”。
哦,原来如此……
罗英心中一阵窃喜:一定是樊大人介绍的,看来今日又有银子赚了。
数米之外,仲逸捕到一丝气息,他一时说不清到底为何,但能隐隐察觉到其中之意,与以往任何投当之人不同:来者不善。
“劳烦你老人家看看,这个,能当多少钱?”,来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慢慢放到桌上。
见来了买卖,老姜头急忙从来人手中接过,缓缓打开,却见一块砚台,他两眼细细盯着手中之物,二目没有一丝余光,全部聚在眼前的物件上。
老姜头两眼发光:“片状砚锋,鱼子纹,粒度细,微粒分布均匀,浮雕再现、造型浑朴,做工相当了得”。
“歙砚,也叫歙州砚,四大名砚之一,素有发墨益毫、滑不拒笔、涩不滞笔的效果,是读书人的最爱,也是不少珍藏爱好者的心爱之物”,老姜头心中暗暗称赞。
歙砚的制作材料为歙石,一般需要数亿年的地质变化才能形成,其中一些矿物、炭质极为难得。
老姜头细细看着这块做工精细的砚台,砚台左上角用歙石作成一个小托作为装饰,石托之上一块羊脂玉作成的“小山”,“山中”一个“小亭”,亭子顶上竟是一块红红的宝石。
灰黑砚台、羊脂白玉、红红宝石……
这是何人想出来的,为何要如此大手笔?
“乖乖,又是何人做出如此精巧绝妙之物?”,从事这行多年的老姜头知道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他尽量保持淡定,但心中却不免大吃一惊。
“保守估计,八千两”,老姜头差点要喊出来了,只是他心里盘算:“如今这孙管事管着账目,每月的红利悉数被分掉一半,剩下的现银恐怕就要被这块砚台拿下了,这个月还怎么收当?”。
“要是少东家一人在就好了”,老姜头心中有些不悦:“这么好的一桩买卖,还要分一半给人家,于心不忍……”。
“哎,老伯,看的如何?到底能当多少银子?”,来人笑道:“不是晚辈说笑,你懂不懂啊?”。
老姜头立刻沉下脸:“你说,这个要当多少钱?”。
那人似乎并不急着估价,而是继续向老姜头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一向刻板的老姜头几乎是与世无争,唯独别人说他不在行这一点他受不了:“歙砚、羊脂玉、红宝石,是也不是?”。
“行家啊,晚辈冒犯了”,来人笑道:“那就请老伯给估个价吧?”。
见孙管事已围了上来,仲逸也朝这边望着,罗英更是几乎要钻进柜台了。
“八千两,折价一半就是四千两”,老姜头暗暗盘算一番,缓缓伸出右手,竖起四个指头。
见孙管事一脸喜色,老姜头心里不悦,又趁机收回一个指头。
“三两?”,来人一脸轻松:“好,三两就三两吧”。
“嗨,原本以为是个大买卖,竟然是个赝品”,罗英与那两个伙计摇摇头,没好气的离开了柜台,嘴里却念叨:“几两的东西,看着却精细的很”。
傍晚时分,仲姝刚刚用过晚饭,仲逸还未回来,看样子又是去了外边的酒楼或菜馆。
一杯清茶、茶香四溢,静谧的小院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仲姝寻声走向屋外,心里却是一阵纳闷:“仲逸回来从不敲门,这来人会是谁呢?樊文予还是罗英?”。
“师兄?果真是你吗?太意外了”,才开门,仲姝便看出了宗武的脸庞,真是太意外了。
“朝廷要北征,从各地挑选了数十名千户、百户,我便是其中之一,明天一大早出发,顺便过来看看你们”,宗武望望里屋的灯光:“师弟呢?”。
仲姝立刻领会:师兄此次进京是奉命而来。
“他呀,不是在当铺就是找人喝酒去了,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很快便回来”,仲姝劝道:“师兄莫急,时间来的及,先进屋再说吧”。
“骑兵?如此短时间组建的这支人马,能行吗?鞑靼以游牧为生,人人善骑射,恐难敌,况且……”,听宗武说了事情的经过后,仲姝面露难色:“况且,你从未去过漠北,这马战不同于与倭寇作战”。
忙了一天,还未来得及喝杯水,宗武“痛饮”一番,向师妹笑道:“正因为此我更要去了,此次北征之后我便是熟悉马战的人,以后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多了”。
师兄妹二人就此说说笑笑,仲姝将樊文予上次给的一坛老酒拿了出来,厨房正好有熟肉,师兄好不容易来趟京城,无酒不成宴。
片刻后,院外传来了那熟悉的脚步声。
不用说,是仲逸回来了。
木炭燃起,屋中再添几盏油灯,照的明明亮亮,三人说说笑笑,仲逸与宗武连碰几杯,仲姝急忙为他二人斟酒。
天大的事,还是挡不住师兄妹三人的相见之情。
宗武将在都督府得知的所有军情全部告知仲逸,其中大多是北方各地,尤其是敌军一带的州府县上报的军情,颇具参考意义。
“据我看,此次北征并没有这么简单”,酒过三巡,仲逸便放下酒碗,师兄时间紧,稍稍叙旧便直奔主题:“近十万的鞑靼南迁,其中有军士,也有妇孺,匆忙间准备不足,这绝非用兵之道”。
“如何不是用兵之道?他们将附近的子民杀戮,这一定是有备而来”,宗武深信不疑:“皇上都下旨了,还能有假?直接开战便是,至于那些妇孺,或许就是个幌子,粮草稍后就到”。
“师兄此言师弟并不赞同,诱敌深入有多种方法,拿自己妻儿老小,且人数如此之多,恐非兵者所为”,仲逸更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至于杀戮我大明子民,或许只是迫不得已,那粮草或许压根就不会过来”。
宗武放下酒碗,一脸不解道:“你是说,这些鞑靼南迁是另有原因,根本不是冲着我大明来的?”。
仲逸望望师兄,再看看仲姝,他缓缓起身,语气似乎柔弱了些:“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但从各地上报的军情,种种迹象来看,或许他们内部出现什么变故,若这样的话,我们不能贸然进军”。
“内部变故?”,仲姝见他们二人如此分歧,她却听的明白:若是他们内部发生变故的话,不是正好给了朝廷大军机会吗?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内部不合,必定无法统一迎战,师兄们此次北征,或许正可一举两得。
“说的好,师妹,你以茶代酒,和师兄碰一个”,宗武与仲姝好不容易意见统一,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见师兄师姐如此,仲逸只得怏怏举杯独饮:“若是如此,我们何不让他们内部消耗?到时,他们便是鹬蚌,我们做渔翁如何?”。
宗武急忙摆摆手:“师弟,你说的那是朝务,我们只顾战事”。
仲逸一时无法说服师兄,只得另辟蹊径:“据我看,北方之患,不仅仅是鞑靼,师兄你不要忘了,成化三年,董山反叛,朝廷派赵辅率军五万,兵分三路进攻建州女真,成化之役虽是我军大胜,可如今是什么局面,你应该比我清楚?”。
“建州女真?”如此一说,宗武心中大惊:“师弟此言何解?莫非此次鞑靼犯事,与他们有关?”。
仲逸将摆摆手,他再次摇摇头:“这个我就不得而知,请师兄一定要记住:我大明的北方之患,绝不仅仅是鞑靼”。
“若是女真有异心,连他们一块灭”,宗武对师弟不得不刮目相看,通盘谋略,确实如此。
如此一句,也只是为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