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英见状便取笑他:“去年的药,今年用?这京城这么多家药铺,就是将附近山里的药材挖空,也恐怕都不够用。再说有些药材必须要原产地,北方的水土种不出南方的药材,南方的气候生不出北方的药才”。
“恐怕我所用的这药材是前年、大前年的了吧?”,罗英故作委屈道:“这么多药材,莫非你们派人专门到各地收取?那得花费多少银子呢?看看我们当铺多省事?”。
刘小二放下手中的活,端起一旁的小水壶,也不用茶杯,直接顺着小壶嘴便喝开了,一脸陶醉的样子:“派人收取?那是小药铺的做法,我们回春药铺,自有各地的药商从各府、州、县运来,我们连门都不需要出,直接有人送到铺里”。
药商?各州府县?如此大的场面,虽说一方水土种出一方药材,但也不是京城每家药铺都如此大费周折吧?
二人正在说笑,却听的铺中吴郎中说话的声音,罗英借口去趟茅厕,之后便向刘小二告辞,临走之时还不忘叮嘱一句:“这两日多有叨扰,晚上老地方,酒菜银子都算我的”。
回到当铺,罗英见仲姝与仲逸正与老姜头说话,他急忙到对面的茶馆找黑墩儿要了壶开水。
片刻后,袁若筠也风风火火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罗英见状急忙将里屋包房收拾一番,近几日仲逸一直在石林院,当铺一下子冷清许多,今儿个倒好,一下子都来了,有热闹看了。
“许公子来了,快里边请”,老姜头见了袁若筠便抬头大声,之后便继续埋头忙起来。
仲逸见状急忙吩咐罗英将师姐与袁若筠带到里屋,这大小姐的脾气要是来了,不知要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话来。
“阿姐,你得要告诉我,这师父的师父,到底该怎么称呼?”,才关上门,袁若筠便接着昨日的话题继续向仲姝问起来。
仲姝立刻笑出声来:“筠儿你忘了?当初你也问过阿姐这个问题,师父的阿姐该如何称呼来这?”。
“哦,是是是,有这么回事”,袁若筠立刻面露尴笑:‘这不,此一时彼一时嘛,师父的阿姐叫阿姐便是,倒也亲切,只是这师父的师父辈分相差甚远,总得要个正规的称呼才是’。
原来这风风火火的大小姐还懂得些礼数,也难得她有这份心,仲姝笑道:“你师徒二人是一回事,你师父与你师父的师父是另一码事,他老人家还未认你这个徒孙呢,你就忙着自己称呼起来,这恐怕不妥吧?”。
这倒是让袁若筠为难起来:“照阿姐这么说,只要师父的师父没有答应收我为徒,那便是不算?”。
仲逸微微点点头:“对了,正是如此,不过听说他老人家收徒弟、徒孙的条件相当苛刻:每日写一篇文章、每日跑山道十圈、每日必须静坐两个时辰,一直要坚持五年。不准外出、不准打闹、更不准……”。
咳咳,袁若筠急忙上前制止:“阿姐莫说,快莫说了,筠儿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而已,有师父这样管着就够了,再来个师父的师父,还有爹爹管着,我还能活吗?”。
哈哈哈,如此大事,在袁大小姐眼里:也就那么回事了……
此事总算是过去了,不过袁若筠今日来当铺还有要事:“听爹爹说,我师父也要入仕,是不是真的?”。
仲姝并未言语,二人将目光转向仲逸,只见他微微点点头,算是回应。
“以我师父的文采与胆识,将来一定能做个好官,而且是大官”,袁若筠拍拍手,嘴中连连称好:“此事包在我身上,爹爹是礼部侍郎,家兄又在吏部,什么官谋不得啊?”。
仲逸脸上阴沉下来:“此事,你万万不可插手,否则就不认你这个徒儿了”。
次日清晨用过早饭后,凌云子便起身离京,仲逸与仲姝将他与卫缨送出城门,在京城郊外的一处空地上,几人便停下脚步。
凌云子嘱咐道:“如今既已去过袁府,那只有等待机会,待遇大事朝廷复开捐纳之例,一切由袁大人安排,这只是进入仕途的一个契机,日后能否有所作为,还要看你的造化”。
昨日在袁府时,从袁炜的言语中可以大致看出:目前朝中主要为两股势力,一方是以严嵩、严士蕃父子为首的严派,因严嵩内阁首辅的地位,此方势力颇大,上到朝中六部,下到地方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甚至于部分州府县都有涉足,关系盘根错节,影响甚大。
而另一方只是以徐阶为首的倒严派,只因徐阶本人隐忍与韬光隐晦,属于文武大多引而不发,结盟之事也并不张扬。但因严氏把持朝政多年,惹怒不少正直之士,所以这一方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而作为礼部侍郎的袁炜,说到根上,也算是支持徐阶一方,从这一点来看,倒是正符合仲逸投入其门下的初衷。
古往今来,无论做人做官,都讲究个出身。除了祖上的出身门第,科举高中之时,便是主考官的门生,如此也算是一种出身,这绝非空穴来风,更不是危言耸听。
包括同乡、同县,甚至同省之名,也算是一种共同出身,大明开国之处,出身淮西一带的文武不在少数,仅是一个出身地便也是一种优势,如同与生俱来一般,似乎都是注定的。
至于入仕时的推荐之人,那就更不用说,入仕之前早有关照,受到推荐后才有了顶乌纱帽,日后难免有所照顾,在别人看来,自然就将推荐与被推荐之人列为一派,即便没有那样的事实,也很难让别人相信二者无关。
“既然袁大人与严氏派别不同,那弟子便无所顾忌,无论对严氏如何下手都不会殃及到他,若他们对付严氏时,弟子也可助一臂之力,如此更好”,仲逸对此颇为欣慰:对付严氏人的越多,这一方的力量越大,胜算的把握也就越大。
而凌云子对此却另有看法,他特意叮嘱仲逸:“朝中之事、宦海无涯,没有永久所谓的‘自己人’,更没有永久所谓的‘敌人’,袁炜既然能做到礼部侍郎,他日再进一步未尝不可,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
仲逸心中微微一怔:莫说如今还未谋的一官半职,他日若真的弄一顶乌纱戴戴,那其中的微妙关系更如何处理?
凌云子指着远处的苍山绿树,羽扇挥动间娓娓道来:“无论是因为袁若筠,还是为师的这层关系,你与袁炜日后必定有一定的交集,但你务必要记住:莫要隶属任何一人,正如这万木葱茏、野草遍地,它们不属于京城,也不属于这山、那村,而是属于天地间”。
属于天地间?仲逸恍然大悟:莫非?师父所说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就是为官者心中的那片“天地”?即便入仕,弟子不归附于任何人,而是为了心中那片“天地”。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做官如同做人,其中的道理并非只言片语可阐述之”,凌云子收起羽扇,转身望着仲逸:“你记住为师今日所说,日后你自己要多揣摩才是”。
“弟子记住了”,仲逸急忙将凌云子扶上马车,仲姝将提起准备的吃食、清水交给卫叔叔。
上车之际,凌云子将这自己的两位弟子叫到跟前:“你们的书房摆放那么多书,其中一些市面很难见,更有不少是你们二人读书心得,此举是为那般?”。
“嗯,师父,这个……”,原本以为师父不会问及此事,但没想到他老人家在书房时,早就看出其中端倪,仲姝一时拿不住主意,不知如何开口。
仲逸知道师父如此发问,似乎并非完全反对此举,但他老人家并未言明到底是反对还是赞成?
此事时机尚未成熟,看来还不到时间禀明。
“百家之言,便有百家之意,各家有所长,但每家亦必有所短,所谓取长补短,择善而从流,再另成一家,可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仲逸不敢多说,只得旁敲侧击一番,等候师父的训示。
“看不出来,逸儿确实长大了”,凌云子笑道:“只是此事谈何容易,只读些诗书,恐怕是万万做不到的”。
果真如此,话已至此,仲逸终于明白了师父的苦心:他并非未曾想过,而是此事太过不易,倾其一生难有半点起色也说不准,又有多少人能坚持下来?
“既然你们两个有此心得,便以‘凌云山’为题,每人写一篇文章,下次见面时交于为师”凌云子笑道:“你们二人在凌云山长大,这个题目不难吧?”。
望着师父与卫叔叔渐渐远去的背影,仲逸心中不由惭愧起来:“好多事情皆是自己想当然而为之,比起师父历经世事、心思缜密,自己还相差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