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先生莫怪,时势所逼尔,有条件的话,谁不想润物细无声?参谋院有报告说,家中土改得地的兵员,作战普遍更加勇敢,不少将军都在催促土改呢。而且若是沿旧制,粤地商贸繁荣,收不上税岂不是干眼馋?”
黄宗羲也知道情况特殊,不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
“敬之所言主动出击,是为何意?”
“敢问先生,现在衙门口外面墙上贴得最多的是什么?”
“衙门外墙?不过是一些公文告示。”
“非也,公文告示一年不过几张,一面墙足矣,更多的是什么?”
“这……老夫刚到广州不久,还真不知道。”
这是一个学堂先生接话道,“学生来得早,到刑房帮过几天忙,这几日差役干得最多的事就是在大街小巷上撕言纸,听他们说光复前都是天地会在贴,现在则都是什么涛涛居啊,湘莲楼之类招揽生意的,屡禁不绝,胡乱执法又怕被御史弹劾,只得天天上街去撕。现今这衙门口除了告示,最多的就是这些言纸了吧。”
沐忠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来还是他自己开的坏头啊。谁叫现在海南的纸产量上去,价钱贱了,不想竟让这牛皮藓满天飞。
“额,明儿我就回去议议如何处罚这种影响市容的行为。”
“敬之是何意,莫不是我们也要四处去贴言纸?”黄宗羲狐疑地审视沐忠亮。
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沐忠亮忙摆手,“怎么会呢,先生的大作如此漫街张贴,岂不是有辱斯文,我听说西洋诸国,有一样东西和言纸差不多,名曰报纸,且听我细细说来……”
黄宗羲听完,“这哪里是西夷独有,我朝不是也有邸报塘报么?”
“是差不多,邸报塘报我们也要继续办,但那都是朝廷百官内参性质的,而这个报纸是给天下人看的。”
沐忠亮虽不是专业人士,可做一份简单的报纸还是难不倒他的,“我已经策划好了,先做对开四版,头版由官府用于通报时政战事,也给学术讨论留一版,还请梨洲先生和师兄弟们多著雄文啊,一经采纳,不仅能扬名天下,还有稿酬哦!”
“如此倒是方便,可敬之既然说给天下人看,老夫可不认为平民百姓爱看这些内容。”黄宗羲质疑道。
“不是还有另外两班么?我计划都用来刊载一些工农技术辅助生产,另外加上一些拍案惊奇,小说杂文,市井奇事等等,他们不就来兴趣了么?就算不识字也会央人讲来听吧?说不定为此去学识字那就善莫大焉了。”
这时有人抗议了,“我等学术高雅之事,怎能与市井俚语并列,不若专发一报岂不更好?”
黄宗羲脑袋还是转的快,当即斥道,“迂腐,如此一来,人花钱买了报纸,看了下里巴人,总不能就此扔掉吧?多少也会看一眼前头的阳春白雪,日积月累,民智自然开启,而一味埋首穷经之徒,也可以了解市井之事,不致五谷不分,此方为上策!”
“诶,先生息怒,如这位师兄所言,今后也可以开一个学报么,无非销量小一些而已,促进学界交流也是好事。”
黄宗羲又瞪了那人一眼,才对沐忠亮道,“只是如此一来,这报纸必然不能卖高价,怕是要朝廷贴补不少。”
“无妨,先生不用操心了,开始会亏一些,但我保证不出多久,这就会变成摇钱树,说不定还会掀起争相办报的风潮。”
对于沐忠亮敛财的能力黄宗羲是毫不怀疑的,又聊了两句,就把他打发回去,把自己关进书房,开始苦思冥想。
这创刊号的头炮他打算亲自操刀,鉴于报纸的性质,他既要写的有理有据,文采斐然,又要照顾平民的理解能力,不能太过深奥晦涩。
不过这完全难不倒他。天擦擦黑的时候,他便完成了一篇雅俗共赏的雄文。
随手放在一边,也不用检查,一代学宗就是这么自信。
想到南粤大地即将发生的盛举,他有些激动难抑,抽出一沓信纸,手中笔沾沾墨,继续奋笔疾书。
“忠清吾弟……值此亘古未有之大事,岂独兄一人?盼速晤。兄宗羲,十七年秋于广州万木草堂。”
海军领完勋章后,陆军、文官乃至教育工作者的代表也上台受皇帝亲自颁奖,让人们羡慕不已。
“请傅山、潘奕、冒浣莲……谢文华上台受奖!”
老百姓一见就炸了锅。看看这些人,有道士,有女人,有混帮会的,最后一个还是肥头大耳的商人。
如果说刚才那些好歹还都是吃皇粮的,老百姓顶多羡慕一下,可现在这些三教九流的家伙竟然也能被圣驾接见,那就不只是羡慕那么简单了。
是妒忌,或者是彼可取而代之?大丈夫当如是也?
接下来的更震撼。
“请大明勃泥军械厂匠师张大、勃泥海军船厂匠师李成海……三汇食品加工厂匠师莫子壮、黄记砂糖匠师李新……忠介商行海述祖、彩云商行伍廷灿……上台受奖!”沐忠亮继续主持着仪式。
什么?连工匠也有份?
“哇……”围观群众皆哗然。不过区区匠人商贾,按旧有观念士农工商,他们的地位连农民都比不上,如今却能堂而皇之登上天子堂。
前头两个军工系统的人身上有沐忠亮授的散阶,也算是官身,加上平日里手底下也管着好几百号工人,在这场面下倒也算神情自若,而后面这几个民用品的工匠则难免有些怯场。
沐忠亮也看出他们的窘迫,发言鼓励道:
“他们日以继夜,不断研发改良武备、流通物资,为我军武备的精良,后勤的充实,民生水平的提高,朝廷岁入的扩大,作出了突出贡献,在此谨授以银锤勋章,以资鼓励。”
“诸位,自万历后,北有建奴凭弓马逞凶,中有闯献裹挟良民作乱,南有西洋诸夷凭坚船利炮海掠,此值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也,甲申陆沉,生民涂炭之祸,皆因昔日朝廷不顺天时,内有田土兼并,致穷者无立锥之地,外亦不修武备,朝廷无银饷无兵具可用。”
“国势何致于此,忠亮日日问天问地,不得其解,直至梨洲公一言以道破,天时已变,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时事移易,一味因循守旧,焉能不败?”
黄宗羲在一旁听得眉头直抖,这小子又打着自己的招牌猛塞私货了,偏偏如今自家跟他算是一条船的人,不得不照单全收。且瞧着吧,估计明日开始铺天盖地的论战就要开始了。
想想要被那些腐儒疯狗一般地围攻,他就不寒而栗。曾几何时自己也伙同他们疯狂攻击过阉党马士英和阮大铖,莫非这是报应要来了?
不行,得赶紧拉几个高手来帮忙,这场舆论战万万不能输。
沐忠亮近来已经惯于向黄宗羲栽赃,对他丰富的心理活动毫无所觉,继续他的演讲。
“士农工商,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无农不稳自不待言,我华夏各地,出产不同,无商则南北不通,无工则物不尽用,从而民不能互通致富,兵不能执锐器守疆。民不富则国无税财,兵不利则天下危殆。”
“是故晚明之祸,不惟亡于鞑虏,更亡于国朝目中惟农,不见工商。将工人匠户视为奴隶,视商贾之家如待宰肥羊,此乃宋季商税岁四千万,国朝岁不足三百万之因也。”
虽然这只是一些浅表的原因,但当着那么多百姓的演讲,说到这一层便足够了。至于为什么收不上税,那些士绅之家最清楚。
“故余闻梨洲公言后,矢志维新,而这维新便自四民平等,工商皆本起。台上诸位,皆为英雄,若无他们,便无光复广州之枪炮,无汝家中平价砂糖,无船员出海各色罐头,如是种种,不胜枚举。此勋章乃是你等应得之物,还不过来?”
他这番演讲让上台的工商们感激涕零,一个个激动不已,若非沐忠亮手快,差点他们差点都跪下了。
把谢东家扶起来,“我说老谢,你要是一跪,我今日的布置至少要被你废了一半,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东家听了忙直起膝盖。瞅见空隙,他大着胆子向沐忠亮试探到,“公爷,若是日后鄙行绵薄的小生意能有朝廷用得上的,您尽管说话,小人绝不推辞。”
他的弦外之音沐忠亮哪能听不出来,“放心,晚点会有消息的,你有大功,马大人和各级衙门定会有所优惠。”
颁奖仪式在围观群众神色各异中结束,不及让众人浮想联翩,几声鼓响,吴茂芳连忙按程序喊道,“起驾!”
冠盖如云,人群连忙分开一条通路通向正南门,皇帝刚刚起身,沐忠亮殷勤地上去搀扶一下,趁机在他耳中耳语数句。
皇帝当即老脸一红,好在广州的秋老虎厉害,各个在烈日下站了许久,热得脸上发红也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