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来伺候人的,倒像是戏文里来微服私访查案的钦差大臣。
迎春穿了一件秋香色对襟马面装,梳了个芙蓉髻,端坐在上首也不言语,眼皮也不抬只用那茶杯盖拨那茶叶,竟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莫不是自己花了眼?翡翠心下正好奇着,迎春却放下了杯盏,对她淡淡笑道:“呀,翡翠姐姐来了,日后我这屋里的整顿可就全要靠姐姐你了。”说着便对几个正在擦拭桌椅、端果子来的小丫鬟沉声道:“还不过来见过翡翠姐姐!”
几个小丫头一想起昨天“冤大头”被赶出去的莲花儿,顿时吓得不敢噤声,忙过来给翡翠点头唤姐姐。昨儿个听说,莲花儿挨了几板子,连腿都打肿了,估计没个两三个月好不了。真没想到这二小姐平日里看起来是个好性子,其实一点都不好欺负。也难怪,上头有凤姐这么个嫂子,多少也耳濡目染了。
“翡翠姐姐,你放心,我只想让你帮我看着这帮小丫头们,她们做事我不放心,祖母也不放心。过段日子你就要回祖母身边了,你是客人,这些杂事都不需要你来做。”
翡翠一听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听见迎春说她是客人,心里不由对这个二小姐大有好感。谁说大老爷屋里都是糊涂人?这位二小姐可一点都不像旁人说的那样。于是也真心实意地开始训导那些小丫头起来。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珠儿便过来通报说:“二太太来了。”
迎春淡淡笑笑,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果真是尽心尽责的“好主母”,自己这才刚出乎她一点儿“意料”,她便开始按捺不住了。
绣橘忙走过去打帘子,只见王氏穿了件松绿色织锦鹤纹对襟通勤褙子,下头着的是秋香色福纹刻丝裙,抹额上镶了一枚翡翠,面上说不清是喜还是怒,只淡淡的,端庄朴实。典型的官宦人家夫人。
迎春站起身子,走过来就要行礼。那王夫人忙拉起她道:“你这孩子,跟婶母还客气什么?那天落水除了宝玉,也有你。宝玉是大病了一场,我这当娘的跟着衣不解带照顾了大半月,这几日也终于好些了。想着你身边有大嫂看着,大嫂每每过来也从不报忧,我寻思着应当是无碍。昨儿见着你,才发现你这病一场,竟瘦了这么多,叫我这个做婶母的也好生心疼。快别站着了,去坐下,让婶母好好看看你。”
若不是活过一世知道她内里真正的面目,听到这样的亲热的问候,可真是任谁都要被感动着了。当年的黛玉妹妹,不也是被王氏、凤姐这对姑侄俩的“嘘寒问暖、百般照顾”给感动了,明明自己带着那么些个家底子进府,反倒生出自己寄人篱下给人添麻烦的感慨来。
分明是自己病了这么久,她这个当家主母一次都没来看过,反而三言两语就把责任推到了邢氏身上。不过这邢氏也的确做的不好,自己这个庶女病了,她也没来看过几眼。昨儿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她便去给父亲、邢氏请安,得到了的也只是淡淡的应承。
整个大房,孩子和爹娘不亲、夫妻二人不亲、兄弟姐妹间不亲,这样的一大家子,也难怪会遭人排挤了。
这个家得慢慢改造,急不得。
王氏向身后跟来的金钏、玉钏望了一眼,金钏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上头摆的是一株人参,几样药材燕窝,“你得多补补,这些都是我娘家哥哥送过来给宝玉的,我挑了其中一些好的,回头就吩咐司棋下去炖了。”
迎春微笑道:“多谢二婶。”眼角却不动声色瞥了那人参和燕窝一眼,都是些最寻常不过的品级,王子胜自是不会送自个儿亲侄儿这等货色。王氏也不会真精心挑选些上好的人参药材来给她,一则她只是装装样子给老太太看;二来送她这么好的东西,对她有什么好处?是得她的感激还是邢氏会对她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