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萤有些后悔下山太晚。
静言会专门等她,这令她十分欢喜。
“反正也没什么事儿,看看书,看看天,也不错。”
静言的温温一笑,有着春满人间的美好。
他牵着她走到树荫下以避开太阳:“外祖让我下次来的时候,给你捎几本书,我想问问,你喜欢看什么?”
在同她说话的过程中,他一直没有松开手,把她的手包在手心里,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去,抚过每一个茧子、每一条细小的伤痕。
似乎漫不经心,实则心痛隐隐。
若萤就觉得掌心犹如艾灸,凡他手指碰过的地方,仿佛有温热的水流注入,并潺潺地涌到四肢百骸中。
这真是一种全新的、奇异的感觉。
以前,从不曾有人给予过,令人怦然心动,想要躲避,却又有些舍不得。
她知道这份异常,并知道异常的原因,更知道以自己眼下这般年纪,这种感触实在是过于早慧了。
而事实上,他其实并没有别的想法。
她不敢抬头,只好盯着那把交椅。
是一把五节圈背绳编座面可折叠交椅,松鹤延年雕嵌背板。凡交关之处,都用金属件榫接,美观亮丽的同时,还兼具着耐用耐磨损的功能。
这种坐具极适宜露天使用,可繁可简,是郊游、远足的必备用品……
慢着,她在想什么呢,乱七八糟……
静言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沉沉地,让她有点站不稳。
“想看哪一种呢?传奇?志怪?笔记?比方说《山海经》之类的?”
他的声音莫名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一如他身上清浅的药草香气。
若不是知道他是医户出身,她会怀疑那种好闻的气息是从他的骨子里沁出来的。糅合了他的温度,中和了药草自身的激烈,变得如脚下斑驳的光影般婉约,令人迷离沉醉。
“农书,方志,工程,医书,都可以的。如果这些不好找,能不能带一套四书五经来?开蒙的那种就不用了,县学水准的就行。新旧无所谓,只要没有缺失、错误。”
“好,都有,不费事儿。你只管说你想要什么就好。”
不问原因,不问结果,仿佛不管她要做什么、说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很寻常的。
不设防线的人,最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若萤觉得她没有看错人,静言会是一个很友善、可以交心的朋友。
“别的暂时没想到。还要麻烦你跑一趟,先谢谢你。”
静言莞尔一笑,从袖中摸出一支笔,嘱咐她道:“这支狼毫是全新的,就当是对你的一点点的感谢之意。砚台也给你留了一方,是我平时惯用的。墨条有两条,等我下次来的时候,再多带几条给你用。
我给你留了一些纸,没事的时候,请外祖指导你学写字,他喜欢你,不会推辞的。窗台上留有一包蜡烛,是给你的。读书不要紧,别把眼睛看坏了,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空了你自己取去,我怕外祖给忘记了。这些琐碎,他一向不关心……”
他说一句,若萤就应一声,心下不觉有几分尴尬。
她家现在很穷,穷得连灯油都不敢彻夜点着,穷得连一张纸都买不起,更不用说买文房书籍了。
可这些事,静言都替她想到了。
“墙上挂着一个香包,也是给你的。山里虫豸多,随身带着,能防止叮咬。等时间久了,没有味道了,你找个火盆烧一烧,那个味道也能管一宿。……”
说到后来,静言忽然就哽住了。
两个人的心里,不约而同地生出几分离愁别绪。
指腹徘徊在她的鱼际处,轻抚越来越慢、越来越飘忽,终至于缓缓滑落。
“我会很快回来的,等我。”
若萤没有吱声。
实际上,这感觉一点也不好。
才懂相思,便要相思。转身之际,已开始怀念。
分手处,绿林深深、鸟鸣山幽。
挥手道别之际,忽然想起来,就是在同一个地方,她曾经邂逅过另外一拨人。
三个来历不凡得让杜先生自始至终都含混其辞的男人,一主、一仆、一卫。
北地的口音,不远千里来寻找一个来历不明的杜先生。
这说明什么?说明杜先生不是一般人。
而静言超凡脱俗的言谈举止,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她的这一推断。
看来,往后她要对杜老头儿多几分关切才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回家的路似乎变得平坦了。
还没进家门,若萤就感受到了一股子喜气扑面而来。
难得家里这么热闹,住在东街的外祖和大舅、二舅都过来了。
一家子老老小小,正围坐在紫藤架下吃西瓜。
这场景十分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