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林尽头绿陂婵媛,清浅的溪流柔顺地缠绵着山形,倒映着蓝天白云。
古木草庐,野趣盎然。
浓荫若盖,杂花参差,时有野鸟抢地而起,扑啦啦投入不远处的密林之中。
有美一人,白衣胜雪,给绿野无垠平添一缕人间烟火之气,然蓦然一瞥,却又似春风初度、春水澹澹,全然不是人间该有的温煦。
若萤呆呆地忘了前行,有片刻工夫,忘记了眨眼,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一切都会如雾如露如梦幻,瞬间消失无影。
自投生于此地,她也曾幻想过会经历惊讶离奇,却不曾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之出人意料。
这是她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一个少年,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干净,见之忘俗。
又像是春末的芦花,柔软轻盈得只属于南来的和风。
他的气质,比大显还像个与世无争的隐士;他的风采,惟有高雅深韵的诗文字画方能媲美。
他静静地坐在杏花浓荫里,仿佛一朵白云歇脚在人间。
无知无觉无悲欢,不着纤缕羁绊、不为埃尘动容。
仿佛一直在那里,无论见、或不见,来、或不来。
世间有一种人,不问前尘、不道未来,只一眼,便会无来由地全身心信任着,信其永不会伤害、永不会背叛。
这是一种极深的因缘,让人确信无疑却每每无从给出证据,从而心生怅惘与不甘。
若萤禁不住眯起眼睛,以自己不曾察觉的贪心,想要看得更清楚、认识得更多。
没有等到她靠近的脚步声,少年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好像满山满谷的花儿全都劈里啪啦地开了,一路开进人心,诱惑得一群蜜蜂轰然躁动。
“是若萤吗?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吧。”
少年一开口,像是清茶二泡,满含着阳光、雨露和芳香,还有一丝丝骨子里自带的不和与俗的清涩。
若萤就跟鬼使神差的一般,一步步笃定地走向前去。
少年已经弃了黑子站起来,长身玉立地朝着葛衣青襟的她伸出手。
那只手,修长而单薄,如箬竹数管极其美丽。
有那么刹那,若萤竟怀疑那几根手指含有竹子的清香。
一反常态地,她毫无戒备地把肩上的包袱递了过去。
一递一接之间,动作浑然天生,似乎已重复过无数次,仿佛并非初见。
“怎这么重?累到了吧?”
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看得面纱后的若萤不由得心里一热。
这真是一种神奇的感觉,着实令她料想不到。
别人的问候,总是带着三分客套,可他的关心,竟像是经年的老友,令她深感亲切与安慰。
这是一种与家人的关心感觉完全不同的体会。她不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却十分明白一个事实:她喜欢这个少年。
就好像对一朵花、一棵树,一见生欢喜,单纯得不掺杂任何企图。
“坐下歇歇。”
若萤很听话地坐在石墩上,并揭下了斗笠。
“我姓柳。杜先生是我外祖父。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可以叫我哥哥,也可以唤我名字,静言。”
对上他温柔的眼神,若萤的脸莫名地烧了。
她有点后悔出门前没有好好洗脸梳头。如果早知道会遇见他,她一定会换一身好一点的衣服。
她还有点懊恼自己的年纪,小得让人不做他想。
她暗中藏起自己的手,避免给他碰到。怕给他发现手心里的汗,更怕给他看到自己双手的粗糙和指甲缝里的污垢。
她不想弄脏他,包括他的手、他的心和他的眼睛。
不过,他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注视着她的眼神,人畜无害。
这么温和好性子的人,居然是杜老头儿的外孙,这倒是让若萤小小地吃了一惊。
她还以为杜先生家里没什么人了呢,不然,为什么在芦山住了将近三年,却从来不见家里有人来探望呢?而且,从母亲的口中,也不曾听说过任何有关的消息。
之前她还在抱怨,嫌杜老头儿麻烦,但柳静言的出现,却瞬间补偿了她这两年来回奔波的辛苦。
早知道有静言的存在,她一定会来得更勤快些。
“你坐一会儿,我陪外祖父下完这一盘。”
拈起棋子的时候,静言不忘安抚她。
若萤微微一笑,目光掠向棋枰。
这应该是静言带来的,原木色的棋盘,陶质的黑白棋子。
朴素无所修饰,恰是最天真的可亲。
这是若萤第一次正儿八经看人下棋。
合欢镇下象棋的多,却很少有人下围棋。
老宅里的二爷钟若芹有一幅围棋,但是长年累月闲置着。下人们都说,二爷专心于学习准备科举,根本没有闲暇去风花雪月,言下,对勤勉的二爷甚是崇拜爱惜。
若萤却暗中撇嘴。
一个不懂得生活的人,一个成天没黑没夜埋首在八股文中的书呆子,哪里值得推崇?分明可怜又可悲。
都说认真的人最好看,静言是这样的,对面的杜老头儿,也是这样的。
处境不同,态度不同。
很显然,黑白子从某种程度上化解了杜老头儿的一身孤高狷狂。鹑衣霜鬓的他,这会儿瞧上去居然也有了几分大隐高士的潇洒,起码比平日看着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