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死人了——”
……
冯氏因为扭伤了腰,在床上将养了近一个月。
而肇事的钟若萤,居然有幸得以生还,在抬回家的当天就醒过来了。
人是醒了,可就此彻底变成了一个傻子。说什么、问什么,通没反应。饥了困了,自己也不知道。给她吃就吃,给她喝就喝,让她睡,倒头就睡,不叫不起。
请了医生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又道“是药三分毒”,不肯轻易给开方子。
镇子上的人便开始流传,说这孩子摆明是废了。或者说,这孩子乃是爹娘前世的债主,这是来讨债的呢。
有些老人就说,小孩子在七八岁之前,魂魄是不稳的,很容易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也很容易被别的东西勾走。
叶氏半信半疑,便三番两次备了纸钱去求佛告祖宗,去女儿当初摔倒的地方叫魂,一遍又一遍,只是通不管用。
走投无路的叶氏心如刀绞,觉得定是自己前世造了孽,所以今生才会如此地艰难多舛。
无人处,她常常以泪洗面。
唉……
即使是半昏半梦中,叶氏仍然卸不下那如蛆附骨的忧虑。
门口的小人听得真真的。
这一声叹息听上去是那么沉重、那么地悲苦。
她的心、莫名地得就是一紧。
“娘!”
她陡然拔高了声调。
叶氏一个激灵醒过来,本能地伸手去抓。仿佛抓得慢了,那近在耳边的声音就会化作云烟一般。
“谁?萤儿!”
似乎很久没有呼唤这个名字了。
她忘不了女儿这个名字的来历。
那是个夏天的夜里,距离孩子出生都两个月了,窗外萤火虫飞舞,绿荧荧地像是鬼火,绚烂生动却也令人惊悸。
即使是鬼火、即使是没有温暖的火焰,也会照亮人心里最黑暗的地方、也能指明一条道路,不管是阳世还是阴间。
腐草幻化而成的萤火虫,前生后世判若两人,但是传递出来的那份坚强不屈,却让人为之一振。
若萤。好像萤火虫一般,即使生命短暂,即使暖不了身体,也一定要让人记住刹那存在过的光芒。
“萤儿……”
这是她给取的名字,这是她亲生之女的名字,是在出生很久之后才给确定的称呼。
“嗯。”
叶氏愣怔着,直到那个小小的人影站在了眼前,她仍旧有种大梦未醒的感觉。
眼前确实是她的女儿。
洗得发白的青绢袄裤儿,微微松散着领口。头上的俩总角好像是乱草中的鸟窝。红烛下的面庞瘦得不满一巴掌,显得眉眼特别深。
像两口深井,仿佛能吞噬掉一切光明与黑暗。
叶氏颤巍巍地拉起她一只小手,温温的,软软的。顺着芦管一般的手腕看上去,薄薄的嘴唇像是笔直的刀锋,无论是上扬还是下旋,勾出的弧度都是叫人心怀忐忑的意味深长。
这样的面相,委实有点温和不足、威严有余。
可能是她还不习惯于这样的一幅面容。日夜背负着生活的繁琐与辛苦,使得她根本没有空暇去仔细地端详着个孩子。
一个原本就要放弃、从来不曾当作正常人的孩子。
但是此时此刻,叶氏没有闲功夫去琢磨算命先生的判词,什么“死不死、活不活”,什么“看开一点,生死一样”……
一旦辨明了眼前的人,她终于放心地把女儿揽入怀里,一开口,先涌出了两行热泪:“你个坏东西,可吓死为娘的了……”
时隔一年多,钟家四姑娘的回魂并未引起太大的轰动,但却振奋了三房的精神。
首先,出门去再也没有那些恼人的同情了。再者,也算是将兄弟间的一场矛盾作了一个终结。不管彼此心里头是否还存有罅隙,至少,明面上大家又是客客气气的一家人了。
晨起问安的时候,叶氏少不得带着新生的闺女给各处行礼。
先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那边不多不少就一句话:好了就好。
然后就是钟家未来的当家人——大太太冯氏。
叶氏教闺女:“跟大伯母说,我错了,以后再不那样鲁莽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