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秀捂着嘴巴哽咽:“那是我爹!”
小叫花一颗心在苦水里头泡大的,硬的很;说起话来也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你爹已经死了。”
小娘子差点儿没厥过去,愣是叫福生掐着人中又醒过来;大眼睛里含着两泡泪,模样儿十分可怜。
福生踩着窗户往外头蹿。他还没学会怜香惜玉,连安慰也不安慰人家小姐一句,就直接伸手准备拽人出来。
春秀心如刀割,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她恋恋不舍地看着床上的爹爹,几乎要肝肠寸断。她就这么丢下爹走了?百善孝为先,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福生见她这样儿也不好意思再训斥,只能叹气:“咱们总不能扛着你爹出去吧。要是烧了藏在骨灰盒子里还好说。”
小娘子骇然地看着小叫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福生懊恼地抓了下脑袋,把手递给这总爱哭的小姐:“快点儿,我们得趁夜往县城赶,天一亮,他们就好出去追我们了。”
堂屋里头传来了火盆掼在地上的巨响。叫嚣着要拉着春秀抵债的破落户胡老三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嘴里骂骂咧咧道:“我倒要看看秀才老爷显灵是个什么模样!装神弄鬼的糊弄谁呢!”
这人不知道是喝高了二两黄汤还是天生胆大,压根不把秀才老爷这新鬼放在眼中,居然就这么大踏步地进了院子。此刻月亮又从乌云里头挣了出来,银辉洒满大地,院子里头亮堂的很。
胡三哈哈大笑:“酸鬼怕恶人,秀才老爷死了也是个斯文鬼。”
他这一出来本不打紧,偏生他头一转,看见了福生被月光照出的身影。
院子里立刻响起了炸雷般的声音:“谁在那里?!”
福生浑身一哆嗦,直觉不妙。他下意识地就想学秀才老爷,好将人吓唬走。于是黑暗中冒出个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你们在老夫家中放肆,老夫绝对不会饶过你们的。”
追着胡三出来的一群混混顿时变了脸色,吓得又齐齐缩回堂屋里头去。那暗处的声音听着不像吕老爷平日说话的声响,可鬼附在其他东西身上,可不是得换声音。
福生见他们退了,暗自松了口气。他刚琢磨着是趁机拽春秀走,还是先避一避风头的时候,前院里头又响起了炸雷般的声音:“且慢!”
那胡老三居然止住了后退的步伐,冷笑着叫人从廊下抱了只大公鸡过来,一手搂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提着马灯朝正房窗户下的方向去,满脸讥诮:“我倒是要看看,秀才老爷回了魂儿是个什么模样!”
这人声音发狠,最后几个字简直就是从牙齿底下蹦出来,掼在地上的。
旁人有惊呼的,有叫好的,齐齐鼓掌。混混们平常最爱争强斗狠,比拼谁的胆子大。众人哄闹着,纷纷表示要推举胡三做老大,为的是他胆子最大。
春秀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生怕胡老三过来,直接逮福生一个现行。一时间,小娘子不知道该如何拦住胡老三,只能一个劲儿地哭喊:“爹爹,女儿知道您心疼我。女儿不孝,女儿叫爹爹难心安了。女儿但求爹爹好去啊。”
她拼命地推福生,示意对方快走。他们人多势众,此刻福生不趁着没被看真切赶紧跑,被抓到了就来不及了。
小叫花又急又慌,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丢下秀姐儿一人逃生。他上一回自己跑了,丢下了他们爷女两个,结果秀才老爷白日里就没了。眼下再把秀姐儿留在这里,她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秀姐儿还说要给他做袜子呢。
胡老三脚步不快,每一步都弄得声势浩大。他心里头也惊疑不定,全靠一股狠劲儿硬撑着。然而乡下人家的院子能有多大地方,从堂屋前到正房的窗前又能有多远,他步子迈得再小,也离着福生越来越近了。
春秀死命推福生,冲他摇头,簌簌而落的眼泪随着她摆手的动作甩了开来,落到了福生的脸上。小叫花下意识地伸出舌头一舔,又咸又涩。
窗子里头的小娘子满脸担忧地看着他,泪眼婆娑。
小叫花一狠心,故意发出狐狸叫,然后怪声怪气道:“你不是已经见到老夫了嚒,老夫就在你的身后。”
院中有一株梅树,此时正是结果的时候。恰好有一颗被风吹着掉了下来,吓得胡三身子一抖,下意识回头张望。
福生瞄准了大公鸡的脑袋,狠狠地砸了颗石子儿过去。原本抱在胡老三怀里蔫头耷脑的那只大公鸡受了惊吓,猛地挣脱开来,一爪子就招呼上了胡老三的脸面。
大公鸡发出一阵惊恐的“喔喔”叫,翅膀翻飞,扑腾了胡老三一头一脸的鸡毛,末了还在他脸上拉了一泡鸡白。
福生趁机发出一声冷笑,似乎十分轻蔑的模样。他朝春秀做了个手势,缩着身子朝后面跑了。刚才在屋中没来得及换上鞋子,眼下却便宜了他行事,脚板踩在地上声音不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