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暮色。
整个夜晚见不到星光,似乎预示着明天不再是一个好天气。
卡列宁同那些同事告别,其中不乏一点真诚和众多虚假。
待他从马车中出来,经过大厅和穿堂之后,虽然并未见到熟悉的人影,但卡列宁的脚步已经悄悄放慢了。
他抬起视线,驻足凝望着。
接下来,皮靴踩在地毯上的声音似乎被吸收了。
房门虚掩着,门内的女子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脚上穿着软底拖鞋,居家的裙子轻薄,像一笼月光。她翩然起步,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却又不着急开门,而是细心聆听着。
那声音总是四平八稳的,好像每一个步伐都被精准的测算好了。直到声音接近,才能听到那一个有些突兀的沉默,还有就是,轻轻地呼吸声。
伴随着这呼吸声,在鼻息间,可以闻到的是干松木的味道,似乎还有某种微弱的花香,应该是玫瑰,又或者,是别的,说不上香甜,却足够迷人。
安娜欣喜的把房门打开。
站在门前的男人,肩膀宽阔。
又或者是,是因为他的体态足够瘦削,以至于让人入眼望去,第一时间总是会注意到那平直的肩膀。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那儿,一双长腿笔直且合身的包裹在西装裤内,裤缝都被熨烫得妥帖,像一棵松木,等那双蓝色的眼睛直视你的时候,若你是那圈子里的利益相关者,你总是可以得到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而若是你只是那不相干的闯入者,大概会有一个皱眉等着你。就在那眉眼之间,轻微的褶皱蹙起。
这是普遍的情况,还有一种,或许可以说是很少见到的。
一个微笑,也可以只是嘴角边轻轻浮现的弧度,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动人的。
安娜的微笑,在真真切切的瞧见卡列宁以后,又变成了担忧。
卡列宁的脸上,很少会见到苍白的颜色。
大概是他总是洁身自好,所以身体尚算健康。长期的办公室生活,并没有让他变得苍白,只是比农场里的人要白皙一些。
这颜色总是恰到好处,让他那双深沉的蓝眼睛看上去很美,总得来说,颇为赏心悦目。
但现在,他虽然神情颇为喜悦,双颊却有着淡淡的疲倦印痕。
关心的话语脱口而出:“你病了吗?亚力克赛。”
随之而来的,是安娜的双手,将对方拉进来,颇有一种气势。
安娜让卡列宁坐好,然后就着灯光仔仔细细的打量对方。
“你不舒服吗?”
她一边问着,一边用额头去测量彼此的体温。
卡列宁倒是没有被吓到,又或者,他已经有所习惯。所以,他只是轻轻地拉了对方的手,然后回答问题。
“我没有生病,安娜,只是工作有些忙碌,我正在努力调整。”
听到卡列宁的回答,安娜松了口气。
她又摸了摸对方的脸颊,食指从眉毛梳理到下颚,带着一点疼惜,“好不容易养了点肉,都没了。”
她的话语,令卡列宁的唇角边又掠过一丝微笑。
“虽然你让人带话回来,你在外面吃了饭,但是你现在饿吗?”安娜关心道。
“不饿。”卡列宁回答。
“你想睡觉吗?”安娜又问。
“还不想,谢廖沙睡了吗?”
“是的,斯基华也睡了,我,我在等你。”她停顿了一下后,有那么一丝羞怯,但还是诚实地说道。
“我想见到你。”
卡列宁的咽喉部,喉结动了动,他压下了那感情,低声问道:“怎么突然想回来了?”
随着他的问话,还有抬起的右手,为安娜梳理着面颊边一缕不听话的卷发。
卡列宁的问话让安娜重新想到了那个梦境,她的眼神有些失落。
她把自己埋在卡列宁的怀里,然后又像是不够一样,安娜又为自己找寻了一个最好的位置。
把靠近咽喉的扣子解开,没有那种戏剧化的“啪”的声音,只是沉默地散开着。
她舔舔嘴唇,将衬衫的领口又拉开,在瞧见卡列宁喉结处吞咽的样子以后,停顿了一下,然后不等对方反反应,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脖颈。
在确定那地方是真实的以后,安娜略微松开力道,放任自己在卡列宁的气息中随意地思索着。
她想,卡列宁的味道闻起来不像是盛夏里的果实,他没有那种虬结的肌肉,不会火热得像是冬天的炉火一般,而是有一点凉爽。
因为脖颈处的肌肤,靠近锁骨的位置,似乎终年都没有被阳光晒到,所以有种牛乳般的白皙颜色,而他的味道,是淡淡的,肥皂的味道在这会儿消散了不少。
留下的,就是衣领处被浆洗的洁净感。
还有的是,一种清爽冷冽的感觉。
和母亲的味道不同,温度也不一样。
她记忆中残留着的关于母亲触碰的味道,似乎也淡到无处可寻了,只记得,那应该是安心的,温暖的。
而这会儿,她在卡列宁身上感受到的是一样的。
安娜闭上眼,轻轻开口:“我有点想念一个人。”
“谁?”卡列宁低声问道。
他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向了别的地方,此刻正在安娜的头发中轻轻抚弄着。这有点像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等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手指已经在发丝中穿梭了。
“我的母亲。”安娜睁开眼,仰头轻轻微笑,“但我知道,我想念的可能不是她这个人,而是那种我无法抵抗的感觉。”
她抬起手,贴在卡列宁的脸颊上,双眸晶亮,并无泪痕,只是眼角微微泛红。
“时间已经太久了,我很难真的记住那些感觉,但在我的心里,她依旧是一种令人安心的象征。”
“她不在了,我总觉得没必要去判断她是否爱我了,我可以认为她爱我,也可以认为她不爱我。但我在长久的思索以后,最终决定,我希望她是爱我的,那会令我感觉更好。”
卡列宁静静地望着她,然后道:“你是对的,安娜。”
他轻轻地吻在对方的额头上,左手覆盖着安娜的手背,然后慢慢地握住。
“我以为你的母亲是不一样的,她应该是爱着你的。”
见安娜依旧望着他的模样,卡列宁吻了吻对方,没有再说。
只是在心里,他那么深刻的想了一句话:
“这世上如何有人能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