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在后院里为高曼先生整理那些画稿,还有为普罗霍夫缝补被勾坏的帽子时,神情和动作都是那么的恬静。
她就像是,任命运在她那苍白和脆弱的躯体上作画,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它们。
“她还是个孩子呀……”她轻声念叨。
“不是马上结婚,只是订婚。”卡列宁说。他在那之后用他可以动用的渠道收集了一些信息。他知道安娜会关心这些。
“时机。”卡列宁有些不忍心地说道,“时机并不总是那么恰好的。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是如此。”
他指的是,高曼先生他们能遇到一个适合奥里亚的人这事儿。或早或晚,那总会发生的。
人们当然会祈祷,在最好的时机遇到一生中的伴侣,可机遇总是可遇而不可求。平凡人经不起等待,比起去期待接下来的麦穗,他们更倾向于牢牢地把握住能遇到的最好的那一个。
“我明白。”安娜说,抬起双眼,有些忧伤地笑了一下。
“爱情对每个人都很重要,可人的一生中,随着际遇的不同,每个人觉得最重要的就不一定都是爱情了。特别是,在这个地方。”
“人的不幸不是由于上帝给他的东西太少,而是由于不满足。”卡列宁低声说,他在告诉安娜一个事实。
“那是一位懂得满足的小姐。”
这个晚上,安娜明白了,或者说,她很早之前就明白,所以造成了她如今容易满足和开心的性格,那就是,幸福对每个人而言,并不是唾手可得的。
所以在第二天,她去铺子里见到高曼先生的时候,并没有去追问他。
她看到那个傲气的男人偶尔停留在奥里亚小姐身上的目光,复杂,却不会流露不忍,就像是黑发的女孩儿望着他的时候,永远是和询的微笑。
普罗霍夫先生是一个比较不会伪装情绪的人。
高曼先生和奥里亚小姐出去后,安娜站在旁边,泡了一壶锡兰红茶,她还带了点心。
外面下着阵雨,雨水像滴落的珍珠一样,沿着屋檐的背脊缓缓而下,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洼小小的积水。
“淅沥——淅沥——”
“您知道了是吗?”普罗霍夫先生问,像一只有点哀伤的狗狗。
“恩。”安娜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会知道的,毕竟您丈夫……”他没说下去了,只是露出一个失败的笑脸。
“之前他找过我,老实说,有一点点可怕。”他又笑了笑,这次好多了,“当然,我不是说长相还是脾气什么的,只是,很少有做丈夫的会这样做。我是说,在您们这个圈子里面。”
因为情绪的原因,男人说话有点点颠三倒四,但还是可以听懂的。
“我明白。”
然后,空气中陷入一种淡淡地沉默气氛,红茶氤氲的响起在半空中蒸腾起来,雾气缭绕,比起冬日的冷冽,这会儿却是混杂着夏日的暑气,像是无奈。
“其实,”普罗霍夫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吐露道:“我原来还是想争取一下的,可直到瞧见您丈夫。”
“我花了三天的时间决定放弃这个想法。”
“为什么?”安娜轻轻问道。
普罗霍夫抬起手擦了一下鼻子,做出一个优点皱巴巴的微笑。
“就只是,犹豫了。”
“奥里亚小姐像是天使,我爱着她。可是,我觉得我永远无法像您丈夫一样。理解另一个人的每一个想法,不管世俗是否容忍,又或者,就算无法理解,也依旧尝试着去理解。”
“我可能还是缺乏对抗世俗的勇气。”
“您不是,并不介意我……”
“啊,我自然欣赏您。”普罗霍夫先生爽快地笑了起来,“可是,若是我的妻子的话,我就没办法那么坦然地赞成了。”
“人总是对亲近的人较为苛刻不是吗?”
安娜看了看普罗霍夫,心里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们抬眼看向外面,也不知道交谈声过了多久,此刻,雨已经停了。
“雨停了。”普罗霍夫先生说。
“毕竟只是夏天的阵雨啊!”他感叹道,声音里充满了以往一样的爽快,还带着释然。
安娜的手指碰了碰已经冷掉的茶杯,思绪有些缓慢的走走停停。
这个礼拜,卡列宁的休息日。
仆人们也都察觉到了女主人的心情有些低落,所以他们做事变得更加小心。
安娜甚至难得的晚起了,她把自己安顿在柔软的床铺上,轻薄的夏被轻佻地垂落在地毯上,完全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使得女主人白皙的小腿被暴露在日光中。
而日光中那些细碎的尘埃则是调皮地去亲吻那一抹白皙,直到,有人吝啬地阻挡了它们。
卡列宁替安娜把被子盖好。
他已经吩咐好所有仆人别来打扰安娜,甚至连安奴施卡也被他嘱咐了一句。
安娜低落的情绪像是绵延的光,连卡列宁也被感染到了。所以,在独自一人用完了早餐,本该按照平日的日成习惯,去他的书房处理公文的卡列宁,却又来到了妻子的卧室。
他为安娜盖好薄被后,站在床沿边上大约有半分钟,然后就顺从自己的心意,不顾衬衫将会因为被褶皱覆盖而变得不得体,还是坐在了床沿边上。
他抬起手,有些爱怜地让手指拂过妻子的眉头,想要把那在顺梦里还紧蹙的眉头抚顺。
这是一件无聊而且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
但男人看上去却耐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