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山:“所以呢,步,你觉得我哪个问题问的有问题?戳到对方痛脚的问题就一概不能问?”
“不用考虑被采访人的意愿?”
“他们可以拒绝接受采访。”
照这个逻辑走下去,最初没有拒绝采访,沟通中出现不快就是活该吗?
这是正确的逻辑?
步蘅认知中的记者不应该是这样的。
又沉默下来。
数十米纵深的楼梯间内,抛一句话下去便能听到反弹上来的回音,无人开口时,这一隅静的人浑身发毛。
步蘅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鼓点一样捶打在耳膜上。
她鲜少有这种激烈的情绪。
和程淮山相交也有数百天,步蘅觉得应该问清楚,也许是个误会,他今日的作为也许事出有因。
步蘅绷直脊背,修长的颈微低,她突然停下质问,转了话锋,改为探寻:“出什么事了?”让他这样一反常态。
程淮山虽然有过犀利发问史,但过去的他一向留心当事人的感受。
犀利,和侮辱人差别很大。
步蘅此前预料到过一种情形,就是程淮山提出的某些问题可能会扎池张的心,但结果应该是触发双方理智而感性的交流,而不是制造出矛盾,让场面僵持。
程淮山原本与她对视,步蘅突然抛出这么一关切式的问题,他此刻别开视线。
没有得到答案。
但步蘅不强求:“你要是遇到事儿了,想要找一个发泄的途径,我们可以打一架,让你泄火。但被采访人不行,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我们必须尊重他们。”
程淮山静静听着,末了问:“说完了?”
步蘅敛眸,回:“没完,先不要插嘴。”
程淮山:“……”
步蘅:“你想想清楚,得怎么善后。”
静默有三秒。
程淮山随后呵笑:“没有善后。”
步蘅抬头。
程淮山直视她,回道:“我没遇到坎儿,也没摊上事儿,这就是我的本意。”
他冷静的声音垂在步蘅头顶,听起来带些冷酷的意味:“这些出身优渥的人,浪费了那么多的资源,却不成事,还不许别人给个教训?”
何止是口头教训,步蘅清楚记得池张眸子在听闻某些问题时的神态,那是觉得被人给侮辱了的神态。
程淮山:“你就当我仇富。”
步蘅:“……”
她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既然他不是想深挖这些失败者的案例,那他约见这些创业者,仅仅是为了赚口舌之快?步蘅不懂,但她直觉程淮山隐瞒了些什么。
但他既然不说,她也不便持续追问。
两人就此分道,程淮山走前一度欲言又止,步蘅想冷静一下,无意再为他做司机。交出了车钥匙。
程淮山起初没接,步蘅也不打算收回。
僵持了片刻,程淮山收走钥匙沉默转身,而后步蘅顺着楼梯间下了一层楼。
刚落地11楼,楼梯间内有人推门而入。
是个大爷,进来抽烟。
大概是个资深烟民,身上自带经年形成的浓烈烟草味。四周的空气瞬时凛冽起来。
步蘅吸了口气,突然觉得这味道有镇静剂的作用。
步蘅上前一步,还未同大爷搭话,有脚步声从头顶递下来。
步蘅抬眸,见竟是离开又返回的程淮山。
他手里拿着一把修长的黑柄雨伞。
楼梯间没有窗户,看不到室外的光景,外面竟然真的下起了雨。
程淮山将伞留给步蘅,什么都没说,再度离去。
程淮山一走,刚把烟挑出来的大爷说:“小伙子挺贴心。”
步蘅:“……”
大爷:“男朋友?”
步蘅摇头:“同事。”
大爷手中拢起一团火,点烟。
步蘅看着那团火,在这楼梯间内照出一方亮堂堂。
见她觑着那烟盒,大爷抖开刚关阖上的烟盒盖,问:“要吗?”
步蘅没拒绝。
大爷那根烟没抽完,便被腰上别着的对讲机内传出来的人声给喊走。
步蘅只身留在楼梯间内,呛人的味道很快入鼻入喉,沁入肺腑。
像吸了口漠漠烟林。
可步蘅手中的烟柄还没攥热,突然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迅速掠走了她手中刚被点燃的那根烟。
步蘅回头,隔着烟雾,隔着楼梯间晦暗的光线,她看到了封疆那双春水荡来荡去涟漪四起的眼。
这水瞬间浸得她一身润,通体舒畅。
涤去她满身躁郁,人被泡软。
但转念想——
很好,被当场逮了个现形。
瞬间,心底浮升起的坏了事儿的感觉像刚日完池张,不甚美妙。
封疆手机里枕着一条来自池张的微信消息:“闺女搁外面有狗了?”
发件时间是几分钟前。
适才,封疆和易兰舟最终没有下楼,而是滞留在13楼的露台上。
秋末之雷翻滚了几圈后,绵密如织的雨开始落濯全城。
封疆和易兰舟往露台的雨棚处撤退了数步,而后就听到了来自12楼楼梯间内传出的一些声音,就比如适才步蘅与程淮山的那番理论。
这是池张的地盘,封疆会空降般出现,步蘅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倒也没有觉得特别稀奇。
步蘅斟酌用词,补救解释:“今年第一次。”
她发誓不是欲盖弥彰。
封疆碾灭了那支烟,扔进垃圾桶,末了轻飘飘笑扔了句:“上赶着不打自招。”
步蘅:“……”
步蘅纠正:“是未雨绸缪。”
纠正无效,封疆无声扯唇,压根儿不认同。
末了封疆又垂眸觑了眼她手中那把伞。
步蘅没做解释,难道同他说刚才与某某某闹了番不愉快,且该某某某留给她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