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铜镜移近了一些,这才终于看清楚这张陌生的面容。
主人原本的五官应当是漆黑秀丽非常,眉目之中隐隐有雏凤光华,尤其一双眼睛生得很好看,瞳孔纯黑幽深,犹如一块上好的玄玉,若不是因为脸上的淤血和青块没有消散,端的是一枚秀雅非常的小郎君。
好看倒是好看,只不过拿着定麟从前的审美来看的话,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来倒是有些男生女相之嫌了,男儿向来以雄健阳刚为美,天生容貌阴柔些,原来的主人不爱照镜子那是当然了。
定麟缓缓放下铜镜,往身后探手一抓,摸到一把顺滑如锦缎的长长青丝,冰凉的长发握在手中犹如具象化的泉水,他心下蓦然便生出一股凉意,既有大难不死的劫后余生快感,也有对过往骤然薨逝的悲戚无奈之意。
大悲大喜,即是如此?
宁儿见到定麟脸上神色奇怪,心底隐隐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喏喏问道,“哥哥……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开始,你就好奇怪。”
定麟敛起眉目间的沉寂之色,回首轻柔微笑,“无妨,宁儿,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可是,阿姊交代过宁儿,一定要守着哥哥的,不能离开哥哥身边半步。”宁儿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阿姊?是这个身体的姐姐?
定麟沉沉闭上眼,仔细回想,当时他整个人溺在水里的时候,好像是有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难道那个人就是宁儿口中的姐姐?
定麟顺了顺宁儿的头发,轻声问,“是阿姊救我,是不是?”
宁儿点点头,很委屈难过,“嗯,是。当时哥哥被二哥他们几个欺负的时候,我跟阿姊在内院里听到侍女的传话,阿姊就去了老太爷的院子里找萧伯,才把哥哥从池子里救出来的,当时哥哥已经奄奄一息了,父亲不在府里,阿姊就去求嫡母给哥哥叫大夫,可是嫡母的嬷嬷说嫡母已经午睡歇息了,所以阿姊就拿着自己的月份去给我哥哥找了大夫救命。”
定麟静静听着,脑海当中暗暗将宁儿不成章法的一段话整理了一下思绪,加上之前挨打的时候从哪些少年口中得到的一些信息量来看,总结一下,他现在叫做萧麒,十三四岁,应当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庶出孩子,而且可能出生不太干净,同胞的已知有两个亲生姊妹,外加一众嫡庶兄弟,府中地位的话应该属于人尽可欺的类型,活得比较卑微艰难。
“那阿姊呢?阿姊现在在哪里?”
宁儿道,“哥哥昏迷了半个月,阿姊和宁儿昼夜交替照顾,阿姊刚才已经回去休息了。”
半个月?他昏迷了这么长时间?
“那宁儿,这半个月的药钱和看大夫的钱是怎么来的?”定麟有些疑惑,照理说,萧麒阿姊也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庶出小姐,月份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余额。
“阿……阿姊把娘亲临死前交给她作将来嫁妆的一套面首卖掉了。”宁儿低着头,糯糯道。
定麟一愣,“你说她把自己的嫁妆给卖了?”
宁儿低声抽泣,“因为嫡母不肯给哥哥请大夫抓药,阿姊也是没了办法才只好这样的。”
“好了……”定麟沉沉道,“我知道了。”
宁儿又问,“那哥哥,我现在要不要去告诉阿姊你醒了?或者你身子哪里不舒服?你告诉宁儿,宁儿去帮你。”
定麟对这个免费的妹妹倒是喜欢,因而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笑道,“别去打扰阿姊,你若是想帮哥哥做点事,就多来陪陪哥哥。”他眸子一黯,“……给哥哥说说故事。”
宁儿倒是高兴起来,拍手笑,“好呀好呀,宁儿最会说故事了。”
定麟含笑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顺着窗外扬去,只见暮色将沉,残阳溶溶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