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廖家走到了燕州泰和府下属的寿宁县,因已经走了三天,这一天一夜就在这边休息。第二日清晨,周宣替二娘子打了洗脸水来。二娘子洗了脸,忽然问:“沈嫂子,你手上这可是笔茧?你可识字?”
周宣当然也知道这是自己身上的重大漏洞,但她又不可能消了茧子,因此编身世的时候已经编了,说自己原本是个老童生的女儿,还跟着父亲识过几个字。此时也就不慌忙,缓缓回答:“奴父亲原本是童生,奴在家中未嫁时也曾跟着父亲识过几个字。只是会的不多。”
二娘子犹疑了一下,说:“我爹爹说女孩子不必读书,识得几个字,会算账,以后出嫁了能管家就好。可是我喜欢读书,我哥哥偷偷给过我几本书,可是我识的字不多,哥哥又不能常常给我讲,此事也不能让爹娘知道,你能教教我吗?”
周宣原本有点想拒绝,只是想想她一个小姑娘难得有向学之心,给她讲讲原本也不碍什么事。于是点头答应了,说:“如果是奴看过的,自然可以,只是此事可不能叫别人知道。小姐连连翘都不能告诉,这事就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好吗?”
二娘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从随身带的包裹里拿出了几本书,不是别的,就是寻常孩童启蒙的蒙书,那本讲诗词歌赋的韵书还是周宣在太学上课时的教材之一。看得出她看书很爱惜,书页一点污损弯折都没有。
而这书她肯定是认真看过的。因为她连自己不认识的字在哪一页的哪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给她讲了几十个字后,周宣推测她识字确实不多,大概只在几百个,绝不过千。不过难得的是她记性很好,堪称过目不忘。
由于府中众人都是舟车劳顿,廖大人和廖夫人特意免了儿女的请安。昨日二娘子这里的大丫头连翘有些水土不服,得了病,这一天特意请了假。二人就不受打扰的识了半天字。到黄昏,二人就将几本书上的字都说完了。
周宣也微微叹了一番这女孩子的聪明。可惜她回京后就要离开廖家了,这女孩子依旧要过她做做绣活练练琴的日子,到十几岁的时候,就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她找一个婆家。到最后,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记得,世上有过这么一个聪明的女孩。二娘子可怜吗?当然可怜。可是她这三年见过的可怜女子太多了,被匪徒□□、杀害的、被人贩子拐走卖为奴婢姬妾的、因为家中没有男孩成了绝户孤女,被族人欺压的、更不用说出生时就被‘洗子’直接洗死的、因家贫被冻饿而死的、荒年被家人卖为奴婢的,她们各个都要比二娘子惨。只能说,生为这年代的女子就是这么惨。
甚至不独女子,男子也是如此。这年代算是轻徭薄赋的太平之年。她父亲大概会是后人称颂的一代明君,可是边疆战乱不停,战士们不得不用热血拒敌于外。国内吏治虽然好于前朝许多,但那些偏远的地方,依旧是一个芝麻官就能逼的人家破人亡。第一次看见有父亲要溺杀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气得要杀了那个父亲。可是那家刚生产完的女人苦苦哀求她,说假如杀了这男人,他家剩下的三个孩子也会死于饥寒。最后,她只能收回武器,抱走了那个原本要被杀死的女孩,送去慈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