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散着腾腾热气的汤圆,安静的等待着。过了一会儿,茹莲回来了,她说,“公主,大王说他政务繁忙,暂时没有时间陪您用膳,大王让公主自行先用。”
我淡淡一笑,“去找食盒来!”
守在议政殿门前的万里公公见我来,恭敬的行了礼。当我提步入殿时,他又赶忙拦在前面,面色危难道:“公主,大王他正在和太宰商量着军政要事,您不宜此时进去。”
“公公不用着急,宣姜不会让你难做,但我亦有要事,这门必须得进,烦请公公让路!”我保持着淡淡然的笑,言辞恳切地道。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见我决意难扭,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艰难地说了句,“那,那公主请!”
我进去的那一刻,看见父王双臂正支撑着书案,一脸颓败的样子。想起他昔日的勃勃雄姿,此时心里一阵酸楚,心里的抉择却更加坚定了。
站在一侧的太宰见我在此时进来,脸色一沉,想来是觉得我不懂规矩。他木着脸,行了揖礼,我亦欠身回礼。
父王这时才知我的到来,“宣姜,你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带着微微愠怒,我提步上前,依旧婉笑道,“我让茹莲来请父王来和我用膳,可是父王你没空,自己花了这半天的功夫做好的,可不想就这般浪费了!”
我将食盒里的一大碗汤圆端了出来,摆放在桌上,“所以,我就自己送来了,无论如何,我都要父王陪我吃了这碗汤圆!”
父王的腾起的怒气就像这碗汤圆蒸腾的热气一般盛烈,“你何时变得这么不懂规矩?”
他将手上的军报用力捏紧甩了出来,“半个月的功夫,就半个月的功夫,北燕都已经连占了寡人的三座城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求寡人能和你闲余用膳?”
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那些话,我的眼眶一涩,心里暗藏许久的泪水疾奔而出,从小到大,他何时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可是这些泪水,并不是因为我委屈,我怨他。正因为昔日温和如玉的他变得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想他已然是被逼折到穷途末路了。
我拾起脚边的军报,走近书案前,父王看到我脸上的泪水,面有自责懊恼之色。我将军报放在他的手边,轻声道“宣姜知道父王不是宣姜一人的父亲,父王还有万千子民深陷于水深火热。本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打扰父王的,但是我既然已经送来了,还请父王陪宣姜吃些吧!”
他诧异于我的执着,见我我含泪央求的样子,父王终是不忍,点头答应了。我对身后的茹莲说,“我和父王用膳,有私话要说!”
茹莲退了出去,这话也是说给一旁的太宰大人听的,他自然也识趣的向父王告退。
殿内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父王像是忘记了愁闷,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容慈色,他偿了口汤圆之后,惊讶了片刻,然后笑着大赞道,“父王尚不知,宣姜你有这手艺!”
我敛目浅笑道,“宫中百无聊赖,我得空便鼓捣这些,寻些乐趣!”我没告诉他,这其实是我在定陶的时候,向一个妇人学习的,那时候,我是想做给卫蓟吃的,可是一切都还没来得及。
“为什么今日想到要做汤圆给父王吃?这不是过节的时候才会吃的食物吗?”他忽然反应过来,不解道。
“汤圆,团圆!因为,我想这大概是我和父王最后一次用膳了,意想着寻个好意头!”
听到这样的话,父王手中的筷子一松,其间的汤圆落入碗中,溅起汤花。
直到碗中再无波纹时,父王的嘴角才艰难的扯动,“宣姜这话何意?”
我站起身来,走到父王的跟前,抬起他的手,搭在我的腹上,眼睛弯成月牙状,道:“父王,您就要当外公了呢!”
父王怔愣着抬头看着我,沉默无言。阳光折射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的表情及其丰富,却有几度转变。
“你要为那个老东西生孩子?”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我,而后拼命的摇了摇头,“不,你不能要这个孩子,你怎么能要这个孩子?”他眉头皱成一片,拍着桌子,很用力的说出那句话。
我笑着走近了窗前,任阳光温和的透在脸上。想这光若得力,能将我脸上坚定的神色勾勒的更清楚些,好让父王知道我意已决。可是发出的声音,却疲惫至极。“父王,宣姜怕是会蹉跎一世了,若是连这孩子都没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何我会走入如今这种地步。这是我和卫蓟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这孩子是卫蓟的!”他腾的站起身来。
“是啊,这是卫蓟的骨血!”我的手不自觉的摸向小腹,嘴角溢出笑意。“有一天他能长成一个骨血丰盈的大人,有着如他父亲一般的星眸朗目,我有了他,便像一具空壳之内注入了沸腾血液,得了一颗还能温热跳动的心!父王你知道之后一定怪宣姜失德吧,可是除了父王,这样的话,我不知道还能说给谁听!”
父王在震惊中听我说完这段话,他失神了半晌,忽而大笑了起来,那嘶哑的笑声在用雍和殿高阔的穹顶间飘荡了很久,好一会儿,笑声戛然而止。
“失德?”他紧盯着我,转而又扬首大笑,带着无比的凄楚,无比的嘲弄,“这叫大快人心,大快人心——!父王不怪你,你是个好孩子,你一女子比他堂堂卫太子更有勇气!”
我在他的面前深深一伏,言语淡然,“既然父王不怪宣姜,那恳请父王放了卫王,让我同他一起回卫国!”
父王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伏在桌上的大手,攥紧成拳。“宣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唇角上提,轻松坦然道,“宣姜知道,宣姜怎会不知?可是宣姜不能原谅卫太子的薄情寡性,不能原谅他卫王欺我辱我。既然这件耻事已经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与其努力遮掩伤口,不如我乘风而上,当个卫国中宫最得势的女人,我要他卫宫掀起惊涛怒浪,鸡犬不宁。他日,我的孩子当上卫国之主。父王,只有这样做,放能泄我此辱啊!”我忍着酸涩的眼眶,笑的妖娆异常。
“不行!”一阵爆喝,父王红着眼眶,怒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