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原本只有一卷话本,一盏清茶,如今多了一个人,沈琪便打发仆人去温一壶梅子酒。
一旁段玉有些拘谨地坐在石凳上,他微垂眼看了看那掀开的书页,轻声道:“沈……沈姑娘倒是与传闻中不甚相同。”
“几时我竟成了传闻了?”沈琪一手托腮,一手懒散地压着书页,两人之间明明只是初见,她却表现的毫不拘礼,倒像是相熟了许久的朋友似的。
段玉莫名地送了口气,唇边的苦涩笑容又逸散开来:“庄子里都传言说我将多个姨母……”
正欲掀页的指尖一顿,恰有微风拂过,红梅飘落在发间,沈琪抬手拂了拂长发,一番姿态写意风流,段玉如今只是个十八少年,几时瞧过这番风情,不由得怔了一下,旋即笑容更为无奈。
沈琪抬眸时,正瞧见少年有些怅然的神情,她调笑道:“其实我倒是不介意多个如你这般丰神俊貌的儿子。”
“沈姑娘,”段玉像是有些生气,加重了‘姑娘’二字,“您若是真要嫁于我父亲,段某斗胆问一句,您到底看上了我父亲何处?”
面前笑容淡淡的女子连一丝考虑也无,语气轻快道:“我看上了他的刀,七星碧玉刀。”
“而且,”不待段玉再问,沈琪接着道,“谁说我要嫁给段飞熊了?我只是来庄里鉴赏一下宝刀而已。”
段玉怔住。旋即俊眉微拧,他突然转过视线看了一眼那院落前挂的刻着‘潋滟阁’三字的牌匾,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原来,这只是我父亲的一厢情愿。”
眼前的呆小子终于开了窍,然后便瞬间明白自己这副来兴师问罪般的模样有多么可笑,他别开眼,白皙的面颊上自耳后泛出云霞般的淡红。
沈琪笑盈盈的看着段玉羞窘的模样,心尖不禁泛起了如冬水初融般的柔意,她道:“你是为了你母亲而来的吧?”
女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缱绻,段玉疑惑地抬眼看了她一眼,抿唇颔首。
多可爱的孩子啊。
沈琪想。
尤其是为了母亲着想的这一点,简直让她忍不住想要抱着这少年抚平他所有的不安。
“我是为了碧玉刀才来这里的,你父亲知晓我的目的,因此把我安置在这里之后便推脱事忙,是因为他知道,我若见了碧玉刀,便不会再留在这里。”
僮仆端着温好的梅子酒走了过来,沈琪接过杯盏,拂袖抬手,姿态如行云流水,带着某种深宫之中独有的雍容之感。
淡青色的淙淙酒液在杯中微旋,段玉接过沈琪递来的酒杯,任酸涩与余甜在舌尖回味,良久,他道:“我明白了。”
次日,沈琪仍坐在那石桌旁,这次她手里没有拿话本,反而拿了一柄红色的纸伞,段飞熊遣人送来许多红色的裙衫,她挑了一件搭上,淡如梅的浅红与纸伞的晦红颜色相衬,在洁白如玉的石桌旁坐下时,宛如一朵由深渐变绽放的花朵。
段玉来时,正看到沈琪在画画。
洁白的石桌,漆黑的砚台,深红的纸伞。
她撩着袖子,秀眉微皱,手执着羊毫软笔,起转承合间,一片墨色梅花便在伞檐边慢慢旋出瑰丽的花貌。
段玉无声地走上前去,将右手轻轻放在了砚台边上,裹着黑鲨皮鞘的短刀仅露出白银色的刀柄,柄上有繁复的纹路,在皮鞘上,镶着七颗光彩流转的碧玉翡翠。
沈琪瞥了一眼,执笔的指尖微挑,墨痕在纸伞上浅浅晕出痕迹,恰似一朵梅花残瓣,她收回手,姿态极缓慢地将毛笔放在砚上,将纸伞拿起,轻轻旋了两圈,红与黑,梅与墨,一旁的红梅树不甘寂寞地抛下几片花瓣,好似在骄傲地示意真花与假花总归是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