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的天,北风呼呼地刮着,卷着冰渣子就往人身上拍。
李缙云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袄子,冻得脸色发红,直打哆嗦。
就算冻得再厉害,她也不能回家,因着爹爹就在家里,和小娘合计着找了牙婆打算把她发卖了出去,谈好了银钱,十五两,一分也不肯让,说是家里穷困,养不起她和弟弟,舍不得她受苦,要把她买给旁的富庶人家里作养娘,牙婆赶明儿就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十五两的银子。
李缙云嘴巴里一阵发苦。
十五两银子她就能发卖了去给人家做丫头,有的人生来就这么卑贱的。
牙婆看着她也有十四五了,摇着头说着粗货,卖不出好价钱,说是只能买去当个做饭烧水的粗使丫头。
她不肯,想要读书,想要当官。小娘拧着她骂,骂她心比天高,小姐的心丫鬟的命,不知好歹的白眼狼,就算当今开恩科能录女子了,也没几个女子能考中的,更没几个能做女官的。
既然爹爹和小娘都不让她去村塾里念了,她就去书院,十几里外有个太平书院,也收女子,她当晚趁着爹爹和小娘睡了,偷了点嫁妆银钱,爬窗溜出了家门。
出村前,从小一起顽的碧荷为她打掩护,在村口哭地扯着袖子直擦眼泪,却嘴硬直说没哭,让她好好学,学成了当了大官,让她也有机会享享福。
大锭的银子收在袖子里,碎银子就塞在了脚踝那儿,袜子里套着。李缙云冻得弯腰摸了把鞋面,鞋面上结了一层的薄冰,脚趾头冻得已经没了知觉,手一掰,就能掰断。
摸到银子,李缙云安了不少的心,她没拿太多,拿的都是小娘霸占的嫁妆,都是她姆妈留给她的。
就算没钱嫁人了,她也要念书,她性子傲,碧荷也这么说,任谁都说她性子傲。
她看多了爹爹嗜酒如命,动辄打骂姆妈,姆妈揽着她只管哭,含着两汪眼泪水,哭着说我们女儿就是贱命一条。
但她不甘心就这么一辈子下贱,指望着男人胯|下的物什活着,既然现在女子能念书能考试了,她就要去做官,做个女官。
李缙云实在冻得厉害了,就心中默念着《宋学士文集》里的句子。
“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
念完了又觉得冷,李缙云接着去念旁的。
兴许是念得出神,李缙云下一个打滑,整个人就磕在了路面上。
大雪把路上的石子都冻得又锋利了一层,摔得时候双手往地上一撑,摔得手掌都磨破了皮,鲜血霎时间便渗了出来。
李缙云摇咬咬牙,扯下身上一块布,扯成布条,缠在手上裹了裹,将眼里的泪憋了回去,继续念。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心中记诵着,觉得确实暖和了些,李缙云继续往前。
一路上,她提心吊胆,生怕爹爹和小娘追来,好在,路人行人少,大雪天,又快到年关了,人人都窝在家里吃酒,不愿出来。
一脚踩到雪堆里,就容易拔不出来,好不容易拔|出来了,鞋子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呼呼的风雪吹花了李缙云的眼。
她却不能停,一停准就冻住了冰人儿。
不知走了多久,才瞧见了一家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