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娘的算盘是沈墨教的,她待字闺中时就擅长九章算术和解九连环。沈大娘是左撇,在长期的练习中,为了节省时间提高效率,她能做到双盘其开,就是两只手同时打算盘,不过错误率比较高。
后来她干脆练习盲打,眼睛只盯着账本看,手指扒拉算珠,一摸就知道几行几列,加减进退,速度越练越快,错误率越练越低。
沈大娘的算盘都是自己做的,算珠每一列每一行的材质不同,扒算珠的时候碰撞发出的声音就各不相同,更利于辨别,长期下来,就算她不看算盘也知道是几几几。
术业有专攻,连商行的老板都夸沈大娘的算盘是覃城一精。
“母亲。”
沈长安披着那件灰青色外衫,脸色很差,不知何时出现在沈大娘房门前。
沈大娘从账本堆中抬起头,唇角紧抿,脸色一半在灯光中,一半埋在阴影里,虽然已经没有了愠色,却附上一层岑寂的厚重。
“何事。”不轻不重发问。
沈长安跪在她的桌案前,整个小身子都笼罩在烛灯里。他诚心诚意来赔罪。百善孝为先,今日犯下大错惹怒沈母,还牵连沈月。
“长安要读书。”沈长安说。
沈大娘收起算盘同众账本搁置到一边,从袖中掏出邹老先生给沈长安的那只锦囊,反复捏在手里摩挲。
她没想明白。
“邹老先生给你的这个锦囊你看了没。”
“还没有。”
沈大娘将锦囊放置在桌案边,以沈长安能拿到,才说:“我替你看过了。”
“老先生什么也没写,不过一张白纸。”她顿了顿,匀平了气息才继续说。“我猜,我猜老先生的意思是……让你自己写主意。”
沈长安默语。
沈大娘眼中蓄起晶莹的泪水,在烛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她克制住颤抖的声线。“你到底和先生说了些什么,他要这么帮你。”
“母亲,我真的没说什么。”沈长安诚心再解释一遍,“先生让我出来的时候,对我说了八个字,我参详了几日才确定其用意。”
“是什么。”
“他说,羸縢履蹻(qiao),负书担橐。”
缠上绑腿布,脚上穿着草鞋,背着书和口袋,不畏艰辛去游学。
沈大娘这才恍然想起那天何曦之对长安说的‘鼻闻磬墨香,足下生清风’,让长安跟着自己的心走去找先生。
跟着自己的心怎么去找呢,除非早就有人带路。
是,太奶奶?
沈大娘眼睛忽然明亮起来。
眼泪唰掉下。
她好像,联想起什么。
邹洪昌是大儒,道听途说,他早年间颇为推崇[无为而治],偏属于老庄派。文宗年间轰动一时后来记载进秘史里的[朝堂论政],沈老太爷和那时才初为进士的邹洪昌,乃同政啊。
老辈的仕途她不清楚多少,更何况那已经是前朝旧事。
如今忽然记起,发现故事竟然前尾照应,竟如此吻合。
沈大娘这才如梦初醒。
是太奶奶,都是……太奶奶安排好的了。
沈大娘苦笑,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终于想明白了!
沈长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