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为尝,两口为回,三口为品。好茶,一杯为足,多则饮马,有失风情。”周平温声道。
“我记得,丞相的先夫人出自蜀中武阳世家,蜀人犹喜饮茶犹善烹茶,丞相怕是颇得先夫人指点。”
周平见她烹茶,便知她定会提及自己亡妻,只笑道:“臣品茶有今日之功,确实是有亡妻影响。殿下今日特意请臣入宫,只是为了邀臣品茶吗?”他决定不再与太后弯弯绕,独对太后他实在有些不想,但又不能违命抗旨。
太后将茶舀递给云姜,云姜便在一旁撤下茶具给宫人,净了手后为太后轻轻按揉肩膀。太后道:“我意属文宣为后,听闻丞相觉得文宣并不十分中选,只是还未与陛下言说。”
云姜听闻此言后稍惊,文宣出身高贵,母亲又是周平的胞妹,为何周平会不意属自己的外甥女。她不由凝神静气,留心听着。
“文宣年幼,便是到了婚期不过亦才九岁,难当椒房大任,更莫说为陛下繁衍子嗣。”他得知太后议立文宣为后时,着实惊诧,一个童女,又如何去母仪天下。且高家的手已然太多了,一双双手无缝不入地要伸入朝廷各处,作为外戚,他们着实毫不掩饰地表露野心。先帝弥留之际,便是担心主少而母壮,政事皆被外戚掌控了去,而任命四位辅佐大臣从中牵制,不使大权旁落。
“陛下亦尚年幼,与文宣中表之亲正好相配,而今年幼,以后怕不会成长吗?且文宣出身高贵,是已故寿安侯的嫡亲孙女,丞相莫不是忘了,当年寿安侯对你的知遇之恩。”太后唇带微笑,只是笑意未达眼角,话语也一派温和,周平忽觉陛下与太后甚是相似,连笑容都是一般的。
周平年轻时不过是京中的一名小吏,若不是当年投于寿安侯门下,得寿安侯赏识器用,才得一步一步接近权力的中枢。他抚须沉吟道:“老君侯对臣的恩德,臣没齿不忘。只是……”
“仲原……”太后轻声唤道。
周平一颤,仲原是他的字,由寿安侯所取。从前他尚不出名,人微言轻的,无人会尊称他的字,唯有寿安侯与她。他低眉垂眸叹道:“殿下……”
“你不是不明白的。”太后眼角低垂,似忆起往昔之事,笑容有些怅然,纤纤葱指轻点着桌案,“你一直都明白的。”
他起身拱手,道:“臣不敢。”
太后亦起身离席,长裙曳地,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近周平身前,道:“丞相又有什么不敢的。立后之事,还请丞相与宗正操劳。”
她身上的百和香清雅宜人,伴着那些年少心事,在周平心上二十年萦绕不去。他垂眸道:“诺。臣谨遵懿旨。”
见周平首肯,她眼中才有了笑意,温声道:“甚好。”缓缓回转身子,描绣流觞波纹的长裙,一行一动皆似曲水缓流,她重新登回台阶之上,如初无异,依然华贵端庄。而周平,再不敢抬首,再瞧她一眼。
周平离开长乐宫之时回经永巷,仰头遥望深深宫阙上的一道蓝天,上无白云,却有燕子南回。
“春日到了吧。”周平喃喃道,而后自嘲般一笑,乘车驶出了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