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二年,春风吹遍姑苏城里的草木,平江河边垂柳依依,桃杏斗艳。
平江河南岸不起眼的周家宅子里,寄居在母舅家的表姑娘阿颜身着雪青色春衫坐在花园里的石桌前,领口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团团梅花,簇拥出一段粉白的脖颈。
她将一柄团扇遮在额头前挡住刺目的阳光,另一只手支在颐下,偏头打量石桌上的一盆红梅花盆景。
盆景由两枝梅花构成,一高一矮,每一截细小的枝条都往下垂落,缀着几点猩红的花朵。花盆是精美的青花,画着百蝶穿花的纹案,泥土上铺着青苔,盆中点缀一块玲珑小巧的太湖石。
“颜姑娘,这是城南史家大老爷送来的谢礼。”丫鬟白篱打开一札销金的大红色帖子,说道,“史大老爷说,多谢姑娘妙手,他家小少爷的咳嗽已全好了,这几日吃的饭也多。”
“史大老爷知道姑娘是爱花的,托熟人买了一盆骨里红梅花来,区区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至于……”白篱眼珠一瞥,顿住不说。
阿颜懒洋洋地直起身,将刺着珍珠梅的团扇抱在胸前,问道:“别的谢礼,又被大舅母贪了去,是吗?”
白篱点点头,白嫩的手攥成拳头,皮肉下的青筋淡淡浮现出来。
大太太杨氏总是这样。自从改朝换代,姑娘和姑奶奶云珍一向寄住在周家。姑奶奶云珍是当初老爷抱养的女儿,在周家还有两个哥哥,大老爷死得早,现在周家的当家人是二老爷周云钊,主持中馈的是二太太蔺氏。
但守了寡的大太太不甘寂寞,不是挑拣妯娌亏待了她,就是排挤寄住在家的小姑和外甥女儿,若实在闲来无事,便在自己屋里训斥自己的两个闺女给人听。
“大舅母没眼色,不知道这盆花才是价值连城的,其他的谢礼财物都比不上。”阿颜站起身,慢慢地摇了两下扇子,并不扇出一线风,“不过,这样的日子我也过腻了。今天我们去找大舅母说说话罢。”
“姑娘……”白篱咬着下唇,露出为难的神情。
当初姑娘和姑奶奶孤身前来投靠娘家,二太太蔺氏见小姑娘孤苦,将身边的二等丫鬟白篱给了她。
白篱一来照顾阿颜饮食起居,二来也受了蔺氏的托付,在大太太和表姑娘调停着些,防着两头撕破脸。
“不妨事。我昨儿已经同母亲商量好了,母亲一大早就找二舅母说话去了。”
阿颜转过脸,面向白篱,才十五岁的面庞毫无稚气,生得眉眼如画,面上傅了一层极淡的粉,唇上点一抹杏色,是标准的江南温婉美人,只有一双眼睛在阳光下现出琥珀一般的颜色,让见到的人心中一悸。
“可是……这……”白篱咬着手指跟在阿颜身后,手足无措。
跟大太太撕破脸以后又如何呢?姑奶奶和姑娘无处可去,还不是要留在周家受气?杨氏可不是个听劝的人,姑娘一次两次使小性子,哪里就唬得住她了。
大太太杨氏带着两个女儿住在东边暖阁里头,暖阁小巧,但依着杨氏鸡蛋里也要挑出骨头来的性子,布置可谓精致至极。
门两旁是一对一人高的细腰美人大花瓶,进了门便见一架九曲盘折什锦古董架,上面有的是金玉宝器,瓷瓶木雕,一眼望去,琳琅满目,比当铺还齐全。
两侧墙上挂满名家字画和精致奇巧的双面绣品,将那整幅的青绿山水画册同写意的泼墨江山图放在一起,白篱都有些看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