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优先见面的,谈的时间反而越短。
到最后,平手汎秀亲自授予“四国事务一应便宜行事”之权的河田长亲才赶过来,立即就接到密室去,详谈了半日才休。
之前与那些友军或附属势力谈了半天,言笑晏晏中都带着十足警惕,任何话语不敢轻信。直到这时才姑且放下心防了。
根据河田长亲描述,四国的形势算是喜忧参半。
忧的部分在于,小早川隆景亲临的那几个月,雷厉风行令行禁止,令北伊予河野家的凝聚力和行动力大大提高,许多立场有问题的人遭到各种惩戒,内通平手的大野直之更是被逐出门墙了。
然后伊予中部的西园寺公广、伊予赞岐边境的金子元宅等人,本来已经游移不定,态度暧昧了,现下又坚决团结在了毛利家身边。
那小早川隆景长袖善舞,恩威并施,做这些事的时候,很好地维持了明面上的公平公正,又能点到为止,留有余地,因此并未引发丝毫动荡,乃至于被斥责甚至处分的家臣与国众,都没有脸面出来“维权”。
于是四国岛上最肥沃的一块土地,依然牢牢掌握在毛利家山阳军团手里。
然而,世事无绝对,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对方的手笔,却也带来了一点意想不到的好处。
喜的部分在于,小早川隆景的举止,似乎坐实了“河野乃是毛利傀儡”的说法,三好、十河乃至长宗我部都因此感到恐惧。
相比起来,从不干涉四国内政(至少不以公开手段干涉)的平手汎秀显得和蔼可亲多了,于是他们几家对河田长亲的态度忽然都变得更加友善起来。
加之被驱逐出来的大野直之是个野心勃勃,口才出众,交际甚广而又毫无节操的人,他现在到处宣讲自己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倒也骗倒了不少人。
毛利家越显得厉害,本土势力反倒越支持平手家来做四国盟主。
当然,如果平手汎秀不派主力部队过来,一个松散的盟主显然对抗不了毛利家,连小早川隆景的山阳军团都未必对付得了。
之后还提到了大友家调动水军或有异动,三好长治不甘失败谋求起复之类的潜在威胁。
平手汎秀对河田长亲的工作,表达出相当肯定的意思。并且承诺说:“尽管接下来东边会很严峻,但若有需要的话,调四到五个备队到四国维稳,还是做得到的。”
但河田长亲反而是一口拒绝:“主公岂可为了我这一隅而耽误天下大义呢?我家珍贵的兵力理当用在前线。属下倒是打算在开春后鼓动四国诸势力出兵支援您。”
“那可真是很不容易了。能有多少兵力?”平手汎秀眼前一亮,他知道面前这家臣行事稳妥,既然开了口就肯定有把握的。
“目前的预估,是三千五百到四千。”河田长亲嘴上留了一点余地,“但前提是上岸之后的粮饷由我家全权提供……”
“这当然没问题。”
平手汎秀为此感到极为振奋。
跟鼎鼎大名的甲斐武田作战,三四千杂牌军不一定有什么实际作用,但政治上加分是很足的。
更值得高兴的是,不仅不需要派人维稳,还能反过来支持中枢,这说明河田长亲在四国的工作著有成效。
身边终于有了一个既值得信任,又可独当一面的家臣。
天寒地冻之下,时间的流逝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明显了,不知不觉中,转瞬就进入了元龟五年。
“元龟”这个年号,是足利义昭继承征夷大将军之位后,为了加强合法性,死皮赖脸求着朝廷改元弄来的。
如今到了元龟五年,也就是说,足利义昭在京都的二条御所执政已经持续长达有五个年头了。
这对于室町末期的将军来说,算是个不那么容易达成的成就。
当然——只有知晓“原本历史剧情”的穿越者会坚定认为现在就是室町末期,本时代的土著并不能百分之百排除足利家复又中兴的可能性。
本代公方大人自幼在僧院长大,举手投足并不太符合传统武家门第的要求,又兼受了惊吓,对刀剑兵戈之事抱有厌恶和恐惧的情绪,从第一印象观感上来讲,比起其兄“剑豪将军”足利义辉那是远远不如了。
然而武艺无双的义辉屡次被三好家赶出京都,最后干脆是被打死在御所里面,而手无缚鸡之力的义昭却熬过了比三好长庆更强势的织田信长。
真不知道该说是强者运强,还是该说勇力终究不如阴谋好使。
回想这五年以来,围绕着京都御所,众人的命运发生了惊心动魄的转折。除了足利义昭本人之外,织田信长,浅井长政、平手汎秀、柴田胜家、泷川一益,竹中重治,以及已死的丹羽长秀、森可成……都有幸成为了历史的参与者和见证人。
人世间的大起大落,实在令人无法捉摸。
一念及此,便让人生出找旧识好友把酒言欢忆往昔峥嵘岁月的冲动。
不过客观条件并不允许如此放纵。
恰恰相反,元龟五年新春前后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十二月二十三日,除夕前七天,平手汎秀眼看气温下落的势头已经趋于平缓,交通条件稍有改善,便命人统计“义舍”收容难民的情况。
然后,统计上来的结果显示,截止目前为止共有百姓三千四百余人进入义舍寻求帮助,其中有接近一千人已经身亡,尸首也都加以处理了。剩下的两千四百人里面,大半是外乡逃难来的,现已身无分文,开春后需要妥善安置。
整体情况都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除了死亡率稍高,让平手汎秀忍不住产生了半秒钟的悲悯之心以外。
按照预先计划,这些人将会作为平手家的直属领民,送到纪伊去开荒,填补汤川、铃木两家外调,土桥氏覆灭之后的空隙。
新入伙的算术天才长束正家认为,难民们在迁移和分配工作途中,还会持续出现减员,会有三至六百人不幸身死。如果要避免这个悲剧,就得再追加额外人员和物资来做保障,大约需要多花费四五千贯。
可是,平手汎秀在经过了一番并不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否决了扩大预算的提议。
因为刚刚在本愿寺身上花了一大笔钱,手头开始有些拮据,捉襟见肘之时,能省的只好尽量省掉了。
宁愿给锦衣玉食肥头大耳的花和尚送钱,也不给穷困潦倒饥寒交迫的难民增加拨款,这让平手汎秀久违地一天之中连续两次感到良心不安。
而且第二次持续的时间相当长,大约达到了三十秒钟左右。
算计敌方的文臣武将是丝毫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不过一旦涉及到无辜底层百姓,总会让人不太舒服。虽然这一点不舒服可能只有几毫克重,但也代表了“有”和“无”的重要差别。
一天之后,平手汎秀与四位一向宗高僧同时启程,在淡轮港同真言宗的队伍回合,跨海来到四国,举办赈灾与祈福之事。
说是赈灾兼祈福,其实大家都知道,赈灾为辅,祈福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