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称是旅途中偶尔见到了织田家曾经的敌人——加藤光泰,那家伙现在带着十来个手下流浪各地,在酒馆吆喝用心棒的生意,赚一点生活费,完全是囊中羞涩的样子。
于是堀尾吉晴就顺势发出邀请了。
平手汎秀对加藤光泰这个人有点印象,以前是斋藤家的旗本大将,领兵七八百人,作战很勇敢也不缺脑子,算得上一个不错的军官。由于跟美浓三人众和竹中那批人不对路,没能进入织田家,稻叶山城之战后下野成为浪人。
落魄了这么久还能有十来个忠心的部下,治军可谓有方。
“属下试探了他的口风,想来只需要五六百石的知行,就足以打动之……”堀尾吉晴如此提了建议。
听了这话,平手汎秀立即大手一挥:“可以给他一千石!加藤光泰乃是尾美两国皆为人所知的豪杰,不可视为凡俗辈。此时若成,亦会给你加赠百石作为筹功。”
“那就多谢主公恩赐了。”堀尾吉晴一贯比较淡然,听说有封赏也没有太过兴奋。
与此同时,增田长盛也通过伊奈忠次推举了一个刚元服的近江老乡。
那人叫做“水口新三郎”,据说是没落武家的子弟,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靠着给商铺和锻冶屋打零工度日。
但偏偏这么个环境下面诞生了一个对数字极其敏感的算术奇才,增田长盛买粮食的时候碰巧遇上,惊为天人,马上向上面报告。
伊奈忠次见了此人亦是赞不绝口,对左右的文吏书佐们说:“新三郎当奉行的天赋,比我要强十倍。”
平手汎秀以为偶然发现了一个原本历史上未留名的人才,结果——这个“水口新三郎”听到了消息之后,说什么要取个新的称号以示与潦倒的日子告别,便改名叫做“长束正家”了。
总之还是让人挺高兴的。
增田长盛作为推荐人得到了口头表彰和赏金。除了平手汎秀之外的人并不熟悉长束正家这个名字,所以不可能因此奖励土地。
这还不算完。
负责和泉竞拍会事务的浅野长吉也学着在岸和田城周围寻访遗才,折腾一番之后没有找到让人眼前一亮的新鲜面孔,反倒是挖出一窝老朋友。
失踪已久的赤尾清纲、海北纲亲等人,居然隐姓埋名迁移到和泉来了。
交谈以后得知,浅井长政弑杀亲父之后,趁势在战场上杀死了大量的北近江谱代。赤尾清纲因与平手的关系竭力抵制对织田动武遭到监禁,反而因此逃过一劫,海北纲亲本是看管他的人,见势不对与犯人一道逃跑了。
这两个老将现在是彻底心灰意冷,无意复出了。
他们都觉得浅井长政是丧心病狂自取灭亡,但平手汎秀却有别的理解——北近江一地向来是错综复杂,国人豪族尾大不掉,不服从大名号令。浅井长政若能借这个机会把旧势力扫空的话,长远来看其实是利大于弊的。
看在往日情谊和阿菊夫人的面子上,赤尾清纲之子清冬被邀请担任平手家的足轻番头,当然过程要保持低调。而海北纲亲一家人也没被为难。
顺带一提,海北纲亲的三儿子在艺术家云集的岸和田城下町呆的久了,颇受熏陶,正式转职入了绘画的行当,还拜了狩野永德做师傅。
于是,平手汎秀随口说出的“求贤”指令,虽然没能吸引到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倒也迎来不少新朋旧友。
诚然可喜可贺。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如此处置杉谷善住坊之上,平手汎秀称病逗留在和泉,暗中加大力道派人挖掘幕府内部的隐藏信息。
这个年代的情报工作者当然也有自己的专业知识传承,但完全是不成体系的。上面施加了压力下来,基层的实施人员就只能无所不用其极了。
临时派遣暗探潜伏那肯定是来不及的,不过可以化妆成诸如云游僧、修验师、行商人、艺术家等等容易让人放下戒心的身份,试试能不能混进御所去。
那些地位较高或者权职较重的幕臣,一旦离开二条城就尽可能在不被发觉的前提下实施跟踪,不管是出去烧香拜佛还是饮酒作乐都要试图监听。
少部分较为木讷,演技不佳,干不来特殊任务的同志,就在京都附近找视野开阔的观察地点,守株待兔的盯梢,把一切过往的可疑行人记录在案。
花钱收买也是一门学问。如果直言身份,仆役们多半吓到胆颤,不敢收受礼金。开口说“我是外地来的浪人,想在幕府求职,您能否介绍个门路?”效果就好很多。下人们在没有心理负担的情况下,为了钱财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实在不行,到勾栏酒肆之类的地方打听最新的流言蜚语,回家以后誊抄下来,略微整理,添油加醋,删去明显不合情理的怪力乱神之语,然后附上相应的分析见解,这也能算是勉强完成了任务的,也未必就不能撞大运正好与真相雷同。
忍者们呈上来的成果,平手汎秀粗粗扫了一眼,便交给本多正信等书佐佑笔们,负责整理比对。如此折腾了半个月左右,最终形成了二十三页纸,一万六千字的长篇大论。
其中大部分是细微末节不屑一提的事情。
比如说——
“下级幕臣伊藤某,已同另一武士门第桂氏之女定亲,却私通名门西园寺家的小姐,引发公卿怒火,目前已失踪,疑已被暗杀抛尸,两位女子似皆殉情。”
“女神官凉宫某,与浪人古泉某、女卜师长门某,女伶朝比奈某,以及一个姓名不详之人交往甚密,整日招摇过市,号称寻访异士,多次间接影响我等行动。”
“南蛮商人名曰罗伦斯者,携家眷在京都新开了店铺,其妻赫萝,容姿端丽,颇有艳名。然有天台宗高僧说那妇人是狼妖所化,町民将信将疑,人心惶惶。”
这些文字,骤看上去,完全没有阅读的价值,不过仔细想想,万一是什么大阴谋的前兆呢?下面的人收到“事无巨细凡有反常皆须禀报”的指示,都不敢轻忽,层层传递上来也没有筛掉。
能够查得这么细,可算是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
平手汎秀不可能把自己心里的猜测随便讲出去,所以基层人员是没有什么方向只能瞎抓的,拿回来大堆无用的情报并不是他们的错。
值得关注的内容也有,只是隐藏在纸堆里,需要花点精力翻一翻。
有两个记录引起了平手汎秀的兴趣。
“十月二十三,在酒屋见到幕府侍卫高矮二人对饮。矮者问:‘御所后院偏厢是何人幽居?’高者答:‘乃是管领大人。’矮者笑问:‘既是管领,怎不见理事?’高者斥:‘噤声!此事不可提!不知已有贵人为此倒霉了吗?’”
“十月二十六,公方近侍仁木义政到龙泉寺礼佛。僧人问:‘三渊殿乃是与主君共患难之人,如何至此?’仁木义政答:‘三渊殿其实只是情急口误罢了,然则所言之事过于重大,公方大人心结难解。’”
平手汎秀下意识就觉得,前面那个高矮侍卫故事里的“贵人”就是三渊藤英。
如果说,三渊藤英是因为说了一句有关‘管领大人’的话,才大大地得罪了足利义昭的……
那能是什么话呢?
设身处地的联想,这个铁杆鹰派或许会提建议说:“织田信长正在恢复健康,我们还是把他干掉算了,现在好吃好喝供奉着还给个管领的职役,实在有些后患!”
但足利义昭听了类似这样的话只会佯作斥责内心高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