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各位的建议,请容我思索一番再做答复。”年幼的二代目显然缺乏足够的经验和魄力来挑起大梁,言语中颇有些不自信。
平手汎秀一言不发神色不变,池田恒兴摇了摇头目中显出同情,而泷川一益却是不悦地皱了皱眉。
织田信忠并未发觉家臣的小动作,他十分急切地开始了下一个话题:“平手中务!听说公方大人要求您成为幕府的家臣,而您也做出了肯定的答复?这是协议的一部分吗?”
话音落地,汎秀顿时哑口,刚才讨论军情的时候,他显然把此事置之脑后了。
对于二代目的问题,无言以对,只能深深弯下腰去请罪:“请恕臣下不忠了!”
池田恒兴懊丧地重重叹了一声,上前开解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若不能与公方大人达成一致,我等就唯有强行带兵占据京都了,到时候只会更加被动。臣下深信,平手中务对织田家的忠义之情不逊于任何人。”
织田信忠默然。
池田恒兴这个人很有意思,平日他与平手不乏争权夺利和各种暗地小矛盾,但关键时刻却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而泷川一益的目光,已经看到更远一层:“少主请恕臣下直言,现在平手中务大人身兼和泉、淡路两国,关系到二十万领民和万名将士,忠义与否,已不是他一人可以决定的了。若少主励精图治,保持织田家号令近畿的态势,那和泉、淡路二国自然对您忠顺。但若将来出现什么差池……就算平手中务本人依旧忠于织田家,麾下的家臣和国人们,恐怕也未必言听计从了吧!”
泷川一益说话,向来是这个“瞎说啥实话”风格。
当年信长对他的出格言论完全不以为意,那时人们只觉得信长从谏如流,很了不起。因为信长本人的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
但今日泷川在二代目面前仍然是这么说话,却显得气氛十分诡异了。
听之会显得过于软弱,斥之会显得不能容人。
主少国疑,恩威未著的时候,就是这么麻烦,稍有不慎就会失却人心。
真不知道泷川一益这家伙是没想到呢,还是故意要让织田信忠难堪?
总之,最后织田信忠只是抿了抿嘴,拧巴着脸地说:“泷川大人说得对,在下一定拼尽全力,不堕父上的威名。”
平手汎秀将消息带回去的时候,确实遇到了一些质疑。
随军的侧近众和一门众对足利义昭的条件非常抵制,因为其要求等于是让信长本人去当人质,感情上实在难以接受。
但这些人并没有足够魄力去对抗平手汎秀,只能用旁敲侧击,拖延战术,和冷处理来间接表达不满。而泷川一益倾向赞成,认为“这是目前唯一可以保全织田家的手段了,其他的想法都无异于以卵击石”。蜂屋赖隆、中川重政等人则是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尤其是足利义昭还特意说了要让平手汎秀转仕于幕府,这一点在当前的时局下显得十分敏感,意味深长,不由得让人深思。
大家彼此分属同列,相互没有严格的上下关系,不能取得一致就没法行动,连续讨论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结果。
眼见难以说服,平手汎秀索性不再言语,而是命人去统计队伍名册——然后就发现这短短几天之内,私自脱离军阵的逃兵已经有接近两成了!
这种情形下,他不得不做好了强硬行事的打算。
幸好这时信长难得地又一次苏醒了一会儿。他老人家听了事情的始末,情绪十分复杂,捂住胸口张了半天嘴却也说不出清晰的话来,最终用手指蘸水想在地上写字。
侧近们见状连忙呈上笔墨。
而后信长颤颤巍巍地伸手写下了一个“宜”字,示意递给平手汎秀,表明了同意的态度。
此时,从外观看来,他胸口的枪伤似乎是大有好转了,然而同时额头上开始发烫,也无法正常地吐字发声。根据一点粗浅的后世医学经验,平手汎秀推测是全身各处开始有了严重的炎症反应,喉部可能已经肿胀到很夸张的地步了。
未死于致命伤,却死于伤后的感染,这也是冷兵器时代的常态了。
除非能在一天之内发明出盘尼西林来,否则……只能祈祷信长他老人家福大命大扛过这一波了,后续带来的体质损伤就来不及考虑了。
既然本人亲自下了笔,自然就不再有疑问,众人各自准备前往京都。
而织田信长无力地靠在席上,等到众人出帐之后,突然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抓起毛笔在纸上刷刷写下“汤武旧事”四个汉字。
随即他仿佛是用尽了浑身气血,闭目躺倒,不再有任何行动。
作为一个正统武家门第的继承人,信长自幼聪颖又有平手政秀这样的文人做老师,虽然表面玩世不恭但学识是不差的,他自然知道,商汤和周文王都曾经在兵多将广之时,由于局势所限,被名义上的君主所羁縻。但谨小慎微,忍辱负重,终于是卷土重来,成就王业。
只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和织田家的根基,一切的让步都是可以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