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于表面的愤怒,恰恰说明他内心的这点柔软。
不管其中有几分真心,反正信长想表达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对此,平手汎秀的反应是,腰往下弯曲的幅度又大了一点,脑袋更是尽力低下去,跪坐在原地不动,作出深有感佩的样子。
至于值不值得相信的……有什么影响么?
他内心里甚至根本没考虑这回事。
一个多情的朋友和一个无情的朋友,带来的帮助没什么区别;一个多情的敌人和一个无情的敌人,带来的伤害没什么区别。
大家都是专业人士,懂得谈感情伤钱的道理。
又过了片刻,信长突然换了个话题,开口到:“佐佐松千代丸此子,敏而好学,不错。”
看上去还是子女辈的那点事,但平手汎秀作为一个老部下,能感受到对方已经完全切换到了工作模式。
这句“敏而好学”,也并非是站在长辈的立场,而是作为一个政治人物,对平手与佐佐的联姻表示认可。
当然,不管什么立场,能让挑剔苛刻的信长称赞一句,说明佐佐松千代丸那孩子应该还是有点聪明劲儿的。
此时平手汎秀本该立即回应,表表忠心的。但他正要说话,却突然想起,自己闺女雪千代比织田五德似乎只小了几个月,会不会也已经情窦初开了呢?
别说,井伊虎千代那小子还真有那么点嫌疑。
万一真出了类似的事情可就难看了,与姬武士的关系也不好处了……
他一时思路混乱,微微走神,对面的大魔王却是一贯急躁不会等你的。
信长也没顾忌妹夫兼家臣的神色,而是径直开口说:“请你过来,本是有正事。此次上洛,明是讨伐伊贺,暗则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听到说有正事,平手汎秀这才立即从胡思乱想中抽身出来,做出全神贯注的姿态,等待对方的发号施令。
畿内和尚们的文化修养,普遍是很高的。五山五寺的高僧大贤,同样是设卡收费,催租放贷,杀人放火,但终究比乡下的同行们要脸一些,干完上述几项本职工作之余,也没耽误吃斋念佛的副业。
能来到信长跟前,进行“友谊活动”的僧人,那更是千里挑一,无不是口吐莲花,身如菩提。
但平手汎秀仍然是经历了人生中最难忍耐的一场应酬。
这不是因为他对佛学辩论缺乏兴趣——或许也有少部分这个因素,而是因为,与信长的对话还未结束,就被这群秃驴打断了。
而且足足扯了一个半时辰的闲篇,才堪堪收场。
内心焦急之余,平手汎秀还不得不装出礼节性的微笑,欢送各位高僧离去。然后再等丹羽、柴田等人也都告辞,这才赶紧走到信长的面前。
憋了一个半时辰,本觉得有一肚子话要说,但真走上前了,反而突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最终硬着头皮,欠身低头道:“主公您看看,犬子言千代丸,满打满算才九岁。令爱五德小姐,也不过十岁而已。终究不过是两个打打闹闹的孩童罢了,我看,也许反而是我们做长辈的想多了……”
“九岁很小吗?”织田信长翻了翻眼皮,毫不客气地出言打断,“我在这年纪的时候,已经颇知晓人伦事道了!”
这话还真不假,尾张老臣们确实见过信长仅十二三岁便成为嬉戏花丛的“英姿”。须知那时候大魔王自己都还是青嫩的少年,打扮成女装都不带违和感的。
对此平手汎秀只能苦笑:“您老人家乃是经天纬地之人,犬子一介幼童,怎么能用您的标准去衡量他呢?”
信长不善的目光扫来,冷冷道:“那你的意思,是说责任在吾女吗?”
“不敢,不敢……”
眼看讲道理是讲不通了,平手汎秀只能垂首躬身,一言不发,做出老实认错坦白交代的态度来。
良久,信长又骂了几句“真是莫名其妙!”之类的,终究是长长出了一口气,恢复了七八分正常形貌。
而后立即开口道:“结亲德川,乃是确保东境安宁的一等大事。武家之女,职责所在,岂容五德她私自做主张!”
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在吩咐,抑或只是自言自语。
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平手汎秀果断应了声“您说的是!”,便继续保持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