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思凝微垂下眼睑,拍了拍自己有点发烫的脸颊,道:“我们走罢。”
马车一路行进。草木青青,溪流渐渐,山石尽立,空明滴翠。松柏参天,之间诸多菟丝女萝,枝枝纠结,叶叶飘扬,缠绵成一家,水石可翫愒。皇甫思凝见凤竹掀开帘帐,目光落在河上小舟,问道:“凤竹,你想坐船吗?”
凤竹点了点头。
皇甫思凝道:“那我们就不急着放纸鸢,先去游水。”她叫停马车,选了一位老舟夫,二人上船对坐。水声潺湲,两旁蜿蜒起伏,壁立千仞,群峰绵连,如走兽、如飞鸟、如华表、如灵芝、如苍髯老龙,其状可观,不可殚述。
来往小船不绝,欸乃声不断。有些渔女刚采摘下茼蒿、菱角、茭白、莼菜、茨菰之属,鲜洁可爱,当船叫卖。
凤竹仿佛新生鬻子一般,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想尝一尝。皇甫思凝出手大方,每一样都买了一堆小山,生怕凤竹不够吃。
不过这问题她显然想多了。凤竹不是不够吃,而是压根不会吃。
眼看着凤竹要将一个洗净的菱角直接往嘴里放,那画面太美,皇甫思凝赶忙阻止道:“唉,这可不是这么吃的。”
凤竹停下动作,道:“那要怎么吃?”
皇甫思凝随手捡了个菱角,有点生硬,费了几分力气才打开一个菱角,露出柔白的果实,递给了凤竹。
凤竹一口吃下,双眸一亮,道:“好吃。”
皇甫思凝与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眼前这人,冰神玉骨,月貌花容,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朱既嫌太赤,施粉又嫌过白,丰容素衣,艳绝尘寰,越看越好看,望久了只觉目眩神迷,不敢停睛细看。
美色当前,皇甫思凝一败涂地,无奈道:“何物老妪,生此尤物,也不怕爱杀了天下人。”她摇了摇头,开始了剥菱角大业,剥好一个,就塞一个给凤竹。
凤竹一一接过,吃得轻松快意,还有空对着那堆小山挑挑拣拣,问道:“这个是什么?”
皇甫思凝道:“那是茨菰。《本草》记载其一根岁生十二子,如慈姑之乳诸子,故以名之。”
凤竹道:“好吃吗?”问是问了,却一点都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意思。
酒是穿肠□□,色乃刮骨刚刀。古人诚不我欺。
皇甫思凝仰天长叹,接受了自己作为老妈子的命运。
但她是何等身份,在府上时也从不曾为任何人伏低做小至此,好好一个茨菰,被她剥得坑坑洼洼,十之存三而已。她一边慢慢剥,一边斟酌自己的字句,道:“凤竹,你连纸鸢都没见过,一定也不记得见过海了。”
凤竹果然有几分惘然,道:“海?”
皇甫思凝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神州之外,还有海上蓬莱仙岛,名为巫咸。”她坦率地望着凤竹,却并未在她面上看出任何动容神色,心下有些失望,还是继续道,“巫咸风俗特异,与诸国不同。据说百姓性情激烈,睚眦杀人,仇报不已,官家难以约束。故谚云:‘巫家仇,九世休。’其俗男子椎髻当前,髻缠锦悦,以白皙为美;女子饰金圈象镯,耳环盈寸,髻簪几尺,以黧黑为美。女贵男贱,民皆奴视其夫,尤以十巫部族为甚。”
凤竹再迟钝,也对某些字眼有所反应,道:“霜儿,你今天好像……”
皇甫思凝道:“凤竹,我这几天查阅了很多典籍,你……你说不定是巫咸人。”
凤竹道:“为何这么说?”
皇甫思凝有些惊讶,道:“你并无感觉吗?不觉得熟悉,亲切吗?”
凤竹毫不犹豫地摇头,道:“很陌生。”
皇甫思凝哑然。最后一点线索似乎也派不上什么用处,难道吴祸说得是真的,那块玉佩和定海玉毫不相干?
那她这些精心准备,岂不是成了抛媚眼给瞎子看?
皇甫思凝一时无语,不知心底升起的到底是沮丧还是安心。她干脆不剥了,道:“你自己吃,那就自己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