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也缓了缓暴怒之气,看向懵了的王熙凤,道:“这些日子我和太太商议好了,不搭理你,冷遇你半年,便送你出府,再过二年,等旁人都忘了你,也就随你自己去过,你这样年轻,好日子还长远,没的空守在家里陪着一群老婆子苦熬什么?如今连你亲小叔子都这般说开了,他如今是家主,他认了旁人自不会再嚼舌头,那也就敞开了说。
这些年你的作为他都说的明白,虽然后面也惹出了些事,但到底瑕不掩瑜。老婆子承你侍奉几年,心里也满意的很,儿孙媳妇当中,数你最得我的心意。你若想出去,我这还有一份嫁妆陪你,不让你白服侍一场。”
连贾政都缓缓点头,目光和善的看着王熙凤。
王熙凤早就红了眼,这才明白这些日子里竟还有这样一层意思在里面,一时间,不知多少苦痛委屈涌上心头,跪下大哭一声:“老祖宗啊!!”
贾母也跟着红了眼,道:“好了,我原想咱娘俩儿能过到底,可我却不能耽搁了你的日子。”又对贾琮道:“你有什么法子说明白,别让你二嫂心里不踏实。”
其实是她心里不踏实……
贾琮点点头,在众人目光下道:“先寻个偏宅安置下邱姨娘,等她诞下孩子后,就在族人中选一多子者,送入其家,邱姨娘作为奶嬷嬷安排去。等孩子长大四五岁,再过继给琏二哥承嗣香火。这些事并不难安排,小事尔,凤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贾母深深看了举重若轻的贾琮一眼后,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轻轻点了点头,道:“到底是在外面做大事的,这点子事在琮哥儿看来,果真成了小事。”
贾母哼了声,难得没有讥讽……
众人一起看向王熙凤,此时凤姐儿已经在李纨、鸳鸯的搀扶下起了身,她一边拿帕子拭泪,一边强笑道:“虽老太太、老爷太太和三弟爱护,可我亦是出身清白人家,代无坐牢子,无再嫁妇,且我自进门儿以来,老太太拿我不当孙媳,只当孙女儿一般疼爱,老爷、太太和家里的兄弟姊妹们也都亲我,我怎能让贾家出一再嫁妇蒙羞?”
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人正感动,却见贾琮皱眉道:“贾家满门富贵荣耀,皆从祖宗在沙场上血战厮杀而来,不用你挣这份体面,王家也是如此。且老太太、太太都说了,让你好好过日子,你执拗些什么?真若舍不得,往后有时间勤回来走走,只当走亲戚便是。”
贾母等人微微皱眉,说心里话,若贾琏无子,她们倒乐意做好人成全凤姐儿一回。
但如今情况明显不同了……
这便是礼!
贾琮纵然没道学人家那般讲究,可也要脸面哪!
好在,贾琮不在乎这些,王熙凤还要脸,她红着眼落泪看着贾琮道:“三弟就这般容不下我?”
贾琮:“……”
一滞之后,气笑道:“简直岂有此理!”
贾母在高头哼了声后,道:“他容不得你,我容得!一会儿就搬回来,咱娘俩儿作伴!也别等四五年,等那贱人生下孩子后,养上一年就抱过来,放在你膝下,你教他养他,和亲生的没区别!”
王夫人也附和着点头,不过见贾琮脸色不大好看,漠然的站在那,贾母敏感道:“怎么,你果真容不下你这寡嫂?”
贾琮皱了皱眉,看着王熙凤道:“二嫂,你要明白,等孩子果真抱进门儿来,你再想出去……就真没可能了。”
王熙凤感激的看着贾琮,道:“我知三弟是为我好,只是……这世道,不会宽待一个再嫁女的。你二嫂我也是个要体面之人,如何能在人瞧不起的眼神里苟活着?三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只盼三弟日后能不嫌弃我这寡嫂,我就心满意足了。”
“听听,听听,你还有什么说的?”
贾母在上台气恼道。
贾琮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
等从西府出来,回至东府时,在仪厅门前,贾琮一只脚迈入槛内,一只脚留在槛外,忽地,就顿住了身形。
他眉头紧皱,脑海中似有一谜团就要解开,但却总差那么些,无法看通透。
跟在他身后的展鹏,纳闷的看着贾琮,就听他口中反复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
“留子去母……”
“留子去母……”
……
“凤哥儿已经知道了?”
这会儿王夫人才想起王熙凤之前的不对,问道。
王熙凤轻笑了声,道:“平儿先前同我说了。”
见她笑的骇人,王夫人眉头微皱,但到底没说什么。
这种事,放在谁身上,不同吃了苍蝇屎一样恶心?
而且……
还有一不能说出口的盘算,若贾琏和王熙凤名下无子,贾琏死后,于情与理,王熙凤都能改嫁。
事实上,贾母和王夫人近来待王熙凤冷淡的缘由里,这一点占了极大的因素。
她们并非彻底不近人情之人,哪怕做给人看,也不会这般冷淡。
就是存了不拘着王熙凤,让她苦熬一辈子的心思。
等再过些日子,看看能否放她出府,安稳的过一二年,再准她重新嫁人过日子。
若是道学先生家,许不准如此。
可贾母和王夫人瞧着,贾琮倒不是这样的人。
却不想……
贾琮在外面竟还留有一遗腹子。
这下……
名下有了孩子,若不能守,那便于妇道有碍了。
连贾家都不好放她出去,王家更不会允许她这般做。
李纨便是先例……
可叹贾琏和凤姐儿先前闹成这样,红颜未老恩先断。
相敬如冰。
结果,贾琏死了后,还要困死凤姐儿一生。
着实残忍了些……
王夫人是凤姐儿的娘家姑姑,不好多说什么,便看向贾母。
贾母先前被贾琮气时,才只觉得吞咽了只苍蝇蚊子。
这一会儿,却只觉得抹了一嘴的粪,只想作呕!
这算什么勾当?!
她气的大骂道:“那个该死的下流畜生,行下这样没面皮的事,他到地下去,如何见他姑姑?这个畜生,这个畜生!!”
王夫人叹息一声,问贾琮:“果真是你琏二哥的?”
贾琮点点头道:“林姑丈后院无外男,连林氏族人都是后面才到的,只有琏二哥那段日子在盐政衙门后宅。而且……那邱姨娘是个冷冰的性子,对人不假颜色。我在盐政衙门那么久,也只同我说过一句话,还是问的琏二哥的信儿,她在等琏二哥。”
但此言并未让他人对邱姨娘的印象有丝毫改变,淫奔女的名声,她是不可能摆脱的。
贾政关心的是:“你林姑丈的身子,果真不能好了?可有说多咱能醒来不能?”
若是林如海这时醒来,知道此事,那贾家人就彻底没法见人了。
贾母等人也看了过来,贾琮摇头道:“几无可能醒来,就算可能,也得二三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