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 相煎何太急

宁则臣闻言,心如刀绞,又急又惧又怒,他知道此事理亏,然而却不得不争。

他自知早已是必死之局,除了妻女要安置妥当外,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一手建立起的新党。

宁则臣知道,赵青山、林清河等人在他出事后,怕很难再做下去。

所以,他已经暗中选好了日后能承继新党的良才。

这二人正是极少沾染朝堂斗争的工部左侍郎林广宁和河道总督柴梁。

二人无论是心性还是能力,都是宁则臣平生仅见的出众。

既踏实沉稳,清正廉洁,又不缺雷厉风行之果决,能力极强。

最难得的是,二人八年治河,功勋卓著!

有此资历,足以执掌新党。

有他二人继承新党,新法必然不会随着人死而政熄。

只要新法长存于世,他宁则臣便是以另一种生命,存活于世。

而若此二人出事,宁则臣当真想不出,如今新党内,还有何人能挑起重担!

“陛下,注重防范鲁、豫、皖、苏等地,不必过分思量陇右、甘蒙之地,原是臣吩咐他们去做的。有千般罪过,臣愿一身当之。只求陛下……”

宁则臣心焦之余,难免乱了分寸,竟想到要以身抵罪。

却忘了,这有与君王讨价还价,甚至胁迫君王之嫌。

果不其然,崇康帝没等他说完,就用极陌生漠然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大步离去。

宁则臣这才醒悟过来,他刚才做了什么蠢事,满面痛苦之下,心中更苦。

陛下,相煎何太急啊……

此帝为明君圣君,然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性急,也太过……寡恩。

……

养心殿内。

崇康帝看着贾琮,面色较之前在文华殿时好看了许多。

当然,这好看也只是指面上阴云淡了些,旁人看去,依旧面色阴沉,目光锋利。

贾琮回复完皇命,崇康帝哼了声,没有就收监赵青山之事多说什么,他审视着贾琮,道:“知道忠于王事便是好的,你年纪还小,能有这份自知之明,也不枉朕信重于你,往后好生做事。”显然,贾琮于内阁门前同翰林院诸人所说之言,崇康帝已悉数得知。

不过他褒赞两句后,话音忽地一转,问道:“当日你上奏,在龙首原遇伏时,曾有义士事先警醒,才让你一行人没进入绝地。你可知,是何人示警与汝?”

贾琮闻言摇摇头,道:“臣事后也探查了几回,始终没有线索。臣原以为……是陛下派在臣身边保护之人。”

崇康帝闻言,抽了抽嘴角,目光隐隐有些古怪,顿了顿后,方道:“你下去吧。”

贾琮躬身一应,道:“臣遵旨。”

看着贾琮迈着方步离去,崇康帝也是无语,能将帝王爪牙之官做出几分清流之气来,古往今来怕也只此一人了,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

宣政殿外,延英门。

这里是内阁与翰林院所在。

以人臣而言,天下清贵无过于此地者。

素日里,莫说闲杂人等,功名不至进士者,连登过门槛的资格都没有。

丝毫不夸张的说,连这里扫洒的杂役,都至少有秀才的水准,不然笔帖式也考不进来。

然而,这世间第一等清贵之地,今日,却遭到一群野蛮粗胚的践踏。

孝期已满,贾琮头戴紫金冠,身着金丝蟒服,腰悬玉带,佩天子剑,站于内阁阁门前。

面对着内阁正门和一干翰林学士,历届科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们怒目相视……

平静而立。

看着面如冠玉,气度淡然,好似谪仙下凡般的贾琮,在那一身冠军侯冠服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超然不俗。

对面诸人,尤其是年轻得志的翰林们,心中无不嫉妒。

他们虽算不上寒门出身,但多是乡绅家庭,难听点讲,便是乡下地主老财。

与国公府出生的贾琮,相差实在悬殊。

再加上相貌上,不以道理计的差距……

双方迎面而立,着实让人自惭形秽。

心胸宽阔者,则在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清臣贵公子,好一个冠军侯!

心胸狭隘者,心中则泛起了二百年未开封的山西老陈醋……

他们自忖,若是他们生在国公府,也生得这样的相貌,必会比贾琮做的还好!

想想以他们那样的寒门出身,他们都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若再给个高点的,封王拜相自不在话下!

翰林院为朝廷储才之所,内阁辅臣,天下宰执,皆出自此地。

当年,崇康帝尚在潜邸时,便是在这里发现宁则臣。

君臣相遇之后,如文王之遇姜尚,玄德之遇孔明,如鱼得水。

十数年来,早就了今天的格局!

今日这里之人,无不以宁则臣为榜样,期待有朝一日,能得逢明主,一展所学实现心中报复。

或许,今日便是他们发音之时。

“贾清臣,你师从天下师松禅公,又每每得牖民先生称赞,原也是我名教中人,缘何今日行此蔑视圣贤之举,提虎狼师入此文华之地?汝可知,翰林院内供奉着孔圣先师!!”

一年轻翰林大声质问道,引起周遭一片同仇敌忾之附和。

贾琮依旧平静而立,沉默了稍许后,方轻声道:“琮,忠义王事尔。”

一年长些的翰林学士皱眉道:“河套春汛,乃天灾也,非河工不利。陛下心疼罹难百姓,一时急怒之下传旨拿人也是有的。汝为天子近臣,原该好生相劝才是,岂有一味顺应之理?若松禅公在此,见汝如此,必深失所望也。”

“此言大善,松禅公何等风骨,汝为松禅公子弟,当有死谏之风骨。”

一众翰林乱哄哄的对贾琮鼓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