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凉薄

王熙凤闻言,面上怒色一僵,可目光又变得嫉妒起来……

她看着平儿,想不通道:“也看不出你哪里好,琮哥儿莫不是眼力不好?怎就对你好成这般?”

平儿并不恼,反而有些怜惜,觉得凤姐儿被贾琏刺激的都有些疯魔了……

她将药碗放在一边,坐到床榻边,拉起凤姐儿清瘦露骨的手,柔声道:“奶奶若想要我回来,我就回来陪着奶奶。左右我就是个丫头,原该服侍奶奶一辈子……”

“放你娘的屁!”

王熙凤乖戾骂道:“再敢说胡话,我撕烂你的嘴?滚!明天就滚回南边去!我用得着你一个贱丫头可怜?”

平儿看着她蜡黄的脸显得狰狞可怖,却一点也不怕,巴巴的落着泪,也依然赔着笑,道:“好好,明儿我就滚,只要奶奶明儿能养好身子,我明儿就走。”

王熙凤闻言,脸上的戾气一点点凝固,散去。

她轻轻抚上平儿的脸,替她擦着泪,轻声道:“傻丫头,别哭。眼里的水是有数的,流完了,就没了。到那时,你想哭都哭不出了,更难受……”

“奶奶!”

平儿只觉得心都要碎了,扑到凤姐儿怀里,大哭起来。

凤姐儿却果真一滴泪也哭不出来了,只是轻轻的抚着平儿的背……

正这时,忽地见小丫头丰儿一阵风一样的跑了进来,激动道:“奶奶,奶奶,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王熙凤闻言,面色漠然的坐在那,如若未闻。

平儿抬起脸看她,骇然看见凤姐儿眼中流露出的竟是死灰之色……

贾琏从外走来,看到床榻上的主仆二人,面色微微不大自在,他没和凤姐儿说话,而是看向平儿道:“平儿也在?”

平儿闻言,转头看向他,没说话。

贾琏愈发不自在,干咳了声,道:“是老太太、太太非让我来看看,既然没事,我就先去忙了,年下了,事多……”

说完,还冲平儿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平儿见之气的发抖,怒声叫道:“小七!”

一个丫头忙从外面进来,道:“姑娘?”

平儿恨的咬牙道:“把那个负心凉薄的给我打出去!”

莫说贾琏愣住了,连王熙凤都动了动。

贾琏还摸不着头脑的看着走向他的小丫头子,心里疑惑这个小丫头能打的动一只鸡不?

平丫头莫不是疯了不成?

然后他就惊骇的发现,这个小丫头子只伸手抓着他的胳膊一拨拉,他整个人就原地打了个转,面向大门。

而后,一股巨力踢到他屁股,他竟生生被人踹飞了起来。

“啊……啊……啊……哎哟!”

“噗通”的一声落地后,贾琏面色骇然,顾不得屁股和身子痛,回头见那个叫小七的丫头又走了过来,忙连滚带爬的往院门外跑去,等出了门,方见小七停了脚,折返回去。

贾琏气的差点吐血,跳脚想大骂平儿,可想了想小七这个人形怪兽,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收了起来。

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发现,他哼了声,拍了拍身上的土,灰溜溜离去了。

还是家里那个可人儿温柔体贴……

……

神京,兴道坊。

宁府。

华灯初上时,赵青山、林清河、吴琦川三人皆面色凝重的自宁府书房而出,匆匆离去。

他们其实进来了也不过一柱香的功夫……

等三人离去后,书房内,宁则臣面色淡漠的坐在太师椅内,目光落在身前的紫檀平角书桌上。

桌上,除却文房四宝外,还有一紫金浮雕手炉,一套龙泉青瓷酒壶杯盏和一青玉酒坛,皆为钦赐御品。

宁则臣一世清廉,不好金银美色,独爱杯中之物。

只是……自入内阁为相后,未免贪杯误事,他再未饮酒。

天子知此事后,大为感动,特赠此内造酒壶杯盏和贡品御酒,相约新法大行之日,君臣共饮御酒。

今日新法得行天下,而往事已如烟……

宁则臣将酒坛打开,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他将酒倒入龙泉酒壶中,又摆开两只杯盏,将酒斟满后,举杯看着对面,似见一雄才伟略,心怀黎庶社稷的英明帝王,礼贤下士道:“爱卿,今日新法大行,大乾不复忧兼并之苦,朕当与爱卿同饮此杯!饮胜!”

“谢陛下。”

宁则臣激动谢恩后,一饮而尽!

那天子虚影又道:“爱卿,虽外省新法业已大行,但关中之地,直隶之省,却犹如顽石矗立,阻挠大业。关中田地,五成以上,皆为宗室王庄、勋贵和京中官员所占,彼辈贪得无厌,操纵京中粮价,百姓苦不堪言。故而,爱卿犹不可自满自骄,还要继续推动新法前行。摊丁入亩之后,当再推行贵、官、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之根本国策。若此策得行,则大乾江山必可永固。”

宁则臣闻言,面色极苦,低声劝道:“陛下,急不得啊,急不得啊……先容臣三年时间,将外省新法巩固,再命乡绅一体当差纳粮,再三年,命官员一体纳粮,再三年……”

“混帐!三年复三年,三年何其多?朕有几个三年可等,天下百姓又有几个三年可等?元辅莫非心生骄矜,开始怠惰政务,没了恭敬之心?”

“陛下!急不得啊,急不得……”

“此事朕意已决,待元辅休沐归来,便先在内阁大议,然后再上折子吧。”

“陛下……”

白天在宫里的这一幕,又一遍重演了。

宁则臣明白,天子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但崇康帝乃不世之帝王,帝王之术,远迈前代,他不会给世人留下狡兔死走狗烹的薄凉印象。

他这是逼宁则臣去自寻死路……

一来,可以冲击其帝王路上最后几块顽石。

宗室、勋贵、冗官。

但这也是最难啃的三块硬骨头。

任何人触碰他们的利益,必将会迎来雷霆反击。

崇康帝逼他如此行动,便是让他给世人留下得意忘形,得志猖狂的形象……

再之后……

宁则臣口中的酒味化为浓浓的苦涩,却没有心中更苦。

陛下若要杀臣,只需一副白绫,一盅毒酒便可,何故以国事为利刃?

难道以陛下之英明,就看不出此事凶险之处?

操之过急,易满盘皆崩啊!

臣故然可自戕赴死,以化解此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