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免问:“我怎么回来的?”忖了忖,开口道:“是不是一个小太监带了信儿说我晕了,叫你们拖我回去?蓝姑姑怎么说,我现在这样,她怎么可能准我歇着呢?不能啊,没把我赶走吗?”
“湘宝,你怎么连我也一直瞒着呢,都到这份上了还不肯说实话……”八喜抱怨起来,打断了她。
她的眼睛猝然冒起了光,兴奋地抱住了湘宝的手臂,摇晃着道:“六殿下亲自抱你回来的,大家都看见了!你原来是傍上了高枝儿,怪道我出主意叫你向墨玉姑姑低头你死活不肯呢,还说劳什子尊严,瞧瞧,这会儿真相大白了吧!”
六殿下,六皇子?
湘宝狐疑地看看八喜,再看看众人,她怎么一点也不记得呢,况且,就算……不,也不对,小公公如果抱的是六皇子的大腿,也没能耐叫六皇子来带自己回来吧,还请太医开药,他们都没这么大的脸面……
好奇怪,太奇怪了。
好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湘宝这副模样落在八喜眼里,那就是十足的呆蠢了,她不禁怀疑她是真的不知道情况,就估摸着道:“抱你来的时候,六殿下仍旧穿着小太监的服饰——你不是知道的么?六皇子被罚在打扫处,说起来,今儿是最后一天,殿下他已经离开了。”
一记闷雷在湘宝耳边炸响,原来那个她以为的骄傲漂亮的太监不是太监,他就是六皇子……
自己这是醒着?
湘宝从怀里摸出那只他赠与她的小瓶子,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之所以一个“小太监”能有这般稀罕的物件,实因他并不是个太监——
完了,她想起自己见到六皇子的几回从没有跪下过,何止呢,她似乎还说过些犯上不敬之言,说了没有呢?
一些零碎的画面在湘宝脑海闪现,她脸上一时黑一时白,后怕地吞了口唾沫。
却说小酒子虽则警告了诸人不准将六皇子在北五所之事传将出去,消息还是插了翅膀也似,飞进了皇后的耳朵。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数日后,皇后听坤宁宫首领太监赵常福耳语完毕,倒并未多在意,说到底,究竟不曾做出什么丑事来。唯有儿子竟会去抱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宫女,显露出同女孩儿的亲近,叫她意外。
他过往是连如意馆画师们精心绘出的官家小姐画像都不肯多看的人。
青花瓷大缸里的冰块发出崩裂的呻吟,“咔哒”一声,皇后正执着银剪子修剪窗前的盆栽。她拿起掉落的枝叶对光看了看,少顷,转向赵常福道:“这会也是闲着,索性,你使人将那宫女带来本宫瞧瞧。”
若是生得端庄,便罢了,若眉眼轻佻却不能留,心眼子活泛的年轻丫头,偏能入了主子的眼,岂不蹊跷。
皇后经历了太子的坠马薨逝之痛,对待六皇子身边诸事皆是宁可错杀的态度。
赵常福心中敞亮,道声“嗻”便却行退出殿中。
来在廊庑下,一股火热的夏风吹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往阴影里靠了靠,招手唤来自己的徒弟英子,如此这般吩咐下去。
“……不要惊动,你一个人去,悄悄带了来便是。”
英子只有半截眉毛,皱眉时模样十分滑稽,他搔了搔脸迟疑着问:“师傅啊,您说六殿下到底对这宫女有没有那意思?要是殿下存了心,那咱们不就放屁脱裤子多此一举么,还得罪人呢——”
“呸!贼糊涂虫!”赵常福抄手就在徒弟头顶狠狠敲了几下,“你几时见过六皇子对人动心,别说这事儿连影子都没有,我可告诉你,不准你打这方面的主意,人是娘娘亲自要见的,等会立马就见阎王也是有的,哪有你投机取巧的地!”
“唉哟!您可真成,我是您亲徒弟不是?怎么下死手打我呢……”英子痛得哇哇叫,一面道:“我这不是怕殿下伤心难过嘛,娘娘如今草木皆兵,也不是个事儿啊。”
赵常福脸上皱纹堆累,自己怎么就教出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兔崽子,主子也敢编排!他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少他妈罗唣,快滚!”
英子麻利儿地连滚带爬出了坤宁宫,一路上腹诽不断,坤宁宫到北五所那地界,好家伙,隔着十万八千里呢!谁没事往那腌臜地方去,太阳烤得他都快焦了,前襟后背全是湿的,抹了把汗,心说自己跟唐和尚过火焰山也没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