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淡淡地瞥了眼李景霆,浑然天成的傲气,然后直接略过,看向辛夷,哑着嗓子开口。
“你还没告诉我。”
辛夷立在李景霆身后,男子没有放手,肌肤相亲,温度一寸寸漫上来。
好温暖。虽然不及那沉香的人儿眷念入骨,但至少,也是暖的。
她忽的想起李景霆的话:至少我保证,不会让你那么辛苦。
她又看向对面的江离,短短两步,一步是君子心思如海可弈天下,一步是棋局难测前路晦暗。
辛夷眨了眨睫毛,眼角噙了良久的一滴泪,终于滚下来,然后她抬眸看他,轻轻开口——
“太晚了。”
这三个字,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也仿佛让江离,刹那如坠地狱。
太晚了。错过的没有错,却偏偏是过了。
江离蹬蹬后退几步,脸色煞白,白莳急忙上前一扶:“公子无妨罢?”
李景霆狠狠盯了二人一眼,回首看辛夷,浅笑却是春风拂面:“谢恩已毕,多留伤心。我带你出去走走,大明宫的莲花都开了。”
旋即,二人离去,江离下意识地伸出手,却最终无力地垂下了,只抓回来一团冷风。
连那抹背影都没来得及抓住。
殿门阖上,日光压仄,还隐隐听得李赫的呼喊:“别急着离宫啊!晚上有宫宴!为欢庆双喜临门,京中权贵都要出席哩!”
而这厢,李景霆扶辛夷出殿,行至太液池,湖面风儿一吹,莲香袭人,辛夷才觉恢复了些力气。
“宫宴的事不担心。若你真身子不适,本王先送你回府。”李景霆柔声劝道。
辛夷抬眸瞧他,摇摇头:“早上全城的人都盯着,好好进宫谢恩了。晚上就先一个回去了。若传出去,那些人东猜西猜,指不定什么难听话。你堂堂王爷,不能失了这个脸。”
李景霆大喜,欢欣地搓着手:“你……你竟是在为我考虑么?”
辛夷一愣,眸底划过抹茫然,似乎自己也不知答案,干脆扭头去看莲花,却听得侍奉的宫人刷刷跪倒,有行礼的声音。
“拜见德妃娘娘!”
李景霆和辛夷微惊,连忙正色起身,向那走来的女子一福。
来者正是德妃,武慧。
夏风起,莲荷亭亭,三两蜻蜓檐下栖。
殿角琉璃瓦尖儿上,一连串的红灯笼微拂,吱呀吱呀,这欲盖弥彰的欢喜令人窒息。
殿外丝竹管弦,隐隐听得臣子们恭贺欢笑声,双喜临门天下庆,与殿内凝滞的气氛迥然不同。
一道殿门。一边是十里红妆华衣锦,一边是华衣下挣扎的虱子。
李赫咽了口唾沫,声音在殿内清晰可闻,他终于有点坐不住了。
太安静,太古怪了,若再没谁开个头,只怕活人都得闷死在里面。
“呃……晋王吾儿,江离江翰林,既已受了玉璧,承了姻缘,何不下跪谢恩呢?”
“多谢父皇赐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景霆当先开口,话是说周全了,身子却没动,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辛夷,似是询问。
辛夷咬了咬下唇,没吱声,而是同时看向了另一边的江离。
然后,她之前沉到谷底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胸膛来。
数月不见,他似乎清减了,却更衬得他剑眉星目,脸部线条如琢如磨,一袭素衫无尘,依然是惊动长安的潘郎。
唯独,不知是不是由了连夜赶路入京,他眉间很是倦怠,脸色苍白得可怕,下颌几星青胡茬,风霜染襟。
他瘦了,他累了,他心苦了,他好像过得不是很好。
这是辛夷迸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旋即,忘了怨他的恨他的质问他的,也忘了昨日如何为他魂销骨碎。
辛夷乍然红了眼眶。
同时望过来的,是江离,不偏不倚,两个人的目光汇聚在同一条线上。
她依然青山眉,秋水目,骨里藏剑美人刀,然而人已经瘦了整整一圈,骨架子都撑不起衣服了。
她似乎还病重着,脸如金纸,眉心发黑,眼角残留的泪痕,是昨夜淌下的凝成了霜。
她好像,过得也不好。
江离也忘了,怨的不解的痛心的疑惑的,那一刻都忘了。
然后,也红了眼眶。
好久不见。你好像,过得不是很好。
相对无言。泪未落,唯有知君断肠。
麟徳殿又陷入了寂静。李赫高坐上首,摇了摇头,而李景霆和白莳则同时脸色微暗,讪讪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