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韫之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有些失望地冷笑:“我说了十句,你却只有这一句。你就没有其他话么?”
徐岱一愣。
话?他是有很多话,可怎么都说不出来,一堆堆挤在喉咙口,就是不带去到舌尖的。
良久。徐岱终于眼眸一亮,脱口而出:“有!我从东瀛给你带了上好的狼毫,你拿来写字儿最好了!我把笔给杜九妹了,这就去取来!”
言罢,徐岱兴致冲冲地,转身就往王府里回。
杜韫之脸一冷,寒声道:“不必了!”
“不必了?”徐岱驻足,丈二摸不着脑的回头。
杜韫之直觉那团棉花,堵得胸口生疼,疼得他狠狠刮了徐岱半眼,转身就走,只在风中留下句。
“笔就拿给家妹用罢。人都无所谓,又何况一支笔。”
一袭素衫远去,墨染天涯,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视线里。
徐岱怔在原地,一股又凉又热的泉水往脑袋冲,忽的就通窍了,之前怼在喉咙里的话,也忽的就能说出口了。
“小八!”
杜韫之驻足,没有回头。
徐岱眸色一深,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听得人心慵:“当年我走的时候,你送我至长安灞桥,正好也是夏初。你赠我一袋绣球花种子,你说,此花两国均有,夏初烂漫,若三年后我未还归,便一个人在东瀛赏花。若我如约归来,则我们一起看尽长安花。”
杜韫之身子一抖,还是没回头。
徐岱的声音愈沙哑,如夜色流淌开:“我进京那日,已经看到了……长安的绣球花儿,都开了……”
花儿都开了。
东瀛的花儿开了,长安的花儿开了,那些欲语还休的人间情义,也开花儿了。
凝滞了片刻。杜韫之拔脚就走,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唯有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他笑了。
风起长安,一城花开,君子陌上缓缓归。
男子踱来踱去,很是为难,一方面他下意识觉得有问题,可另一方面又是挚亲旧友,何况从表面上看,真如杜韫心所说,只是耽搁行程,并未见血。
毒蛇藏在鲜花丛中。他根本瞧不出。
棋局中杀人不见血。他根本不分明。
见男子左思右想,杜韫心终于没了耐心,狠狠啐了口:“徐三哥还在犹豫什么!若你不帮,则我就不去探哥哥口风,任他怨你!”
“不,不要!”过耳“哥哥”两字,想到那个“小八”,男子立马急了,前时思前想后的事,恨不得一口应下来。
“我帮!我帮就是了!”
“这就对了。若没什么事,三哥这就启程,让影卫携你南下罢。”杜韫心泛起了得意的微笑,满脸势在必得。
然而,男子还是伫立堂下,欲言又止:“那个……”
“徐三哥但言无妨。”杜韫心随口一道。
男子踯躅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案上,像个小孩般,峻洒的容颜噙了分恳求:“在杜家最落难的日子,我却在东瀛逍遥,我知道……小八,小八肯定是怨我的……他号书公子,痴字道,我便从东瀛给他带了一枝名家所制的狼毫……他一定欢喜,或许就不那么怨我了……还请九妹帮我说些好话……”
案上狼毫,尖健齐圆,一看便价值不菲。
杜韫心下意识想攫过来,可旋即意识到男子在侧,便悻悻地收回手:“行,笔我先收下……会帮你好好说话的……”
“多谢杜九妹了。”男子大喜,深深揖手,笑得露出半圈白牙。
“那耽搁行程的事,就拜托了。”杜韫心眸底火焰炽盛,顿了顿,笑意蔓延——
“琴公子,徐岱。”
春末尽,初夏至,风摇荷动一室水精帘。
话说琴公子徐岱从王府出来后,却是脚步一滞,偏巧不巧地撞上一个人,正是书公子杜韫之。
他伫立在王府外的街口,青丝磊落,墨沾衣袂,一袭素衫落满日光,显然等了有些时辰了。
“小八?”徐岱眼眸微亮,似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确认那不远处的面容,是三年未见的故人。
“小八!”片刻,徐岱才提高音调,唤了他,声音有些不稳,有些颤抖。
杜韫之微微蹙眉,迈步走过来,脸色复杂,脱口道:“为何不是直接来见我?”
一句问直率坦白,像一把刁钻的小刀,直直地往徐岱心尖上刺。
徐岱亮起的眸立马暗了下去,躲闪着杜韫之的注视,踌躇半晌,才憋出几个字:“不敢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