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得那么好听。我当年肯接这苦差事,不过是耍性子,和师兄柳禛打了个赌:治得了病,是否治得了命。”凤仙的眸色也恍惚起来,整整十年,沧海桑田,“你因脸上的疤,或者说毒,沦落至此。那如果治好这毒,你的命,是否会打个转。我不信,师兄信,故有一赌,赌了十年。”
“治得了病,是否治得了命……凤姨和伏龙先生,还真是犟着这个,闹了几十年别扭……”江离一笑,摇摇头,他不懂这对师兄妹到底是在较什么劲儿,正如他不懂,世间羁绊,不总是柔情蜜意。
情之一字,情之一局,他棋公子,确实下得太烂了。
“那现在呢?凤姨输了罢。”江离压下心底的疑惑,揶揄地朝凤仙一挑眉。
“不,我没输。因为后来我俩发现,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凤仙同样一挑眉,眸底隐隐有精光迸现,“小子,你如今的命,难道是这张容颜搏回来的么?”
凤仙俯下身,伸出一根莹指,轻点在江离的额头,指尖下男子容颜无双,在冬日火光的映衬下,流转着仙幻的光泽,摄人心魄。
“容颜蚩,则落败,容颜妍,则荣耀?你一生命数,都系在这皮囊上么?”
凤仙轻问。瞳仁深处精光雪亮,宛若照亮晦晦世间的闪电,让所有虚伪和粉饰都无所逃遁。
“怪不得李景霂说,这长安城走在水边,还鞋脚不湿的,就只有凤姨一个……”江离低头笑了,“这场赌,凤姨没输,伏龙先生也没赢。因为赌,根本就荒唐。”
“所以到现在我们还在赌……也不知何时才有结果……”凤仙想到那个清癯又倔强的身影,脸色很是嫌弃,嫌弃深处,却都是温柔,“既然不分胜负……那就继续……赌一辈子吧……”
“不管当年是赌还是其他,凤姨照料我十年是真……我从小没了娘,爹也不喜欢,由着脾气或者相貌,更不招其他女人待见,各个当我是冷面煞神。只有凤姨,丹心朗朗。你早就不是郎中,而是亲人……是我的亲人……”江离忽的红了眼眶。
“凤姨。”
再一声唤,珍重又郑重。像个玩累的孩童回家,得见娘亲温好,满面风霜的脸,忽的就安心无比。
天竺本是佛法之宗,而大魏国教为佛。故听闻高僧千里而来,喜不自胜,恭请高僧于长安设坛讲法,一连十日香火不绝,又诏全国各寺高僧进京,与之探讨经书,再令全国礼佛拜释迦,以宣扬大魏佛心之诚,彰显百姓佛缘之深。
年未尽,雪未化,长安城佛偈浩荡,人人西天合十,香火烟子在城上空形成了乌云,熏得人走路不稳,一跌就能撞到个阿弥陀佛。
平日无论真信还是假信,但凡城中人,皆拿起木鱼,翻出佛像,赶趟似的念经打坐,礼遇僧人更是达到巅峰,街上出现个戒疤头,家家户户抢着盛钵去施舍,生怕自己落后于这时兴。
天竺来魏,九州佛光,一时蔚为壮观,令后世叹为观止。
而在长安边郊的一处破草庐里,凤仙笼着半旧的棉裘,舒服地偎在火塘旁,鼻尖呼出的一缕白气,乍然和满屋的药香混在了一块。
“因为那几个僧人来魏,长安大街小巷礼佛,跟赶集似的,好不热闹。你不去瞧瞧?”凤仙又往火塘边凑了凑,火光暖得她惬意地微眯了眼。
“不信。”说话的是名男子,一名四叉八仰躺在一旁榻上的男子。
“平日说这话还罢。如今佛为盛极,正热头上的,留神点。”凤仙下意识地瞥了眼窗外,笑道,“从去年腊月,到如今二月,你就把我这儿当窝了。占了我的柴房为屋,还整天吃白饭。你打算厚脸到几时?”
“不知。”男子懒懒地翻了个身,抖落一身的棋子,黑黑白白凌乱地洒开来。
凤仙半伸过头去,想瞧瞧男子的神色,却不想后者一把拉过榻上绒毯,呼噜地盖在了脸上。
“哟,愁着苦着哭鼻子着呢……还瞧不得了……怕我笑你?”凤仙被男子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男子沉默着,没甚反应。也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醒着。凤仙耸耸肩,缩回头,拨了拨火塘里的炭,惬意地懒成了团。
“……九州事难不倒你……棋局险也难不倒你……妖魔鬼怪各路神仙更难不倒你……你可是棋公子呀,一手棋艺无双,弈人心弈天下……但唯有一件事难得倒你。”凤仙叹了口气,“一个字:情。”
“多嘴。”榻上男子正是江离。他终于开了口,低低的嗓音带了分摄人的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