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浮一大白!浮一大白!

乱清 青玉狮子 2918 字 10个月前

关卓凡一只手端起酒杯,“惠甫,满饮此杯!”

说罢,一仰头,“啯”一下,干了。

赵烈文的动作,则“谨饬”的多了:双手捧杯,送到唇边,一气缓缓而尽,然后,俯一俯身,放下酒杯。

关卓凡指了指两干两湿的果碟,“惠甫,先随便垫巴垫巴,待会儿,咱们再正经用饭。”

就是说,还要“赏饭”。

而且,是同辅政王“独对”、“共膳”。

赵烈文只觉得,入喉的那杯酒,迅速流遍全身,不但心里头,整个人,包括每一条神经,每一个毛孔,都热了起来。

关卓凡亲手来替赵烈文斟酒,赵烈文赶紧站起身来,“王爷,万不敢当!——该我执壶的!”

“这有什么?”

关卓凡一只手虚虚的按了一按,做了个“你坐下”的手势,到底还是替他斟了酒。

“咱们俩现在是‘酒友’!”关卓凡一边儿替自己斟酒,一边儿笑着说道,“端着、捏着、拿着,这个酒,喝起来,还有什么味道?还如何算的上‘浮一大白’?”

“这……是!烈文……僭越了!”

顿一顿,赵烈文笑道,“王爷不晓得,中堂的‘即欲浮一大白’,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是在大晚上的,爬起来找酒喝呢!”

“哦?”

“可是,”赵烈文说道,“菲尔普斯医生是有过医嘱的——因为眼疾的关系,曾侯爵必须禁酒;下头的人不敢就给他酒喝,去向栗诚和我报告,我们将他好一顿埋怨,说,您不是有一个‘挺’字诀吗?何以不以身作则呢?”

顿一顿,“他说,‘挺不住!挺不住!’”

关卓凡不由放声大笑。

栗诚,曾国藩次子曾纪鸿的字号。

笑声歇落,关卓凡摆了摆手,“咱们在背后如此议论他老先生,不恭敬,不恭敬!”

沉吟了一下,脸上笑意渐隐,“涤翁信中,有两句话,‘法人海陆汹汹,内外宵小蠢动’——这两句话,似有未尽之意,惠甫,是否有以教我?”

这个人。

这个人、这封信,之所以令关卓凡如此意外,“忧谗畏讥”、“持盈保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更加重要的,对于曾国藩本人,关卓凡虽一力尊崇,但是,这份尊崇,“及身而止”,对于曾所代表的“湘系”,却是大加裁抑的。

关卓凡破格提拔信用其子纪泽,除了曾纪泽本人确实能干之外,其实也是“及身而止”的一部分。

对于关卓凡来说,曾纪泽属于曾国藩本人利益的一部分,并不涉“湘系”的利益,不然的话,即便是曾国藩的至亲,也一样在裁抑之列——譬如曾国荃,他是“湘系”第一等的要角,绝不能仅仅视为曾国藩的九弟,因此,一旦被劾去职,便再无复起之望。

前长江水师提督黄翼升之流,就更加不必说了。

事实上,整顿两淮盐政、裁撤长江水师、发送退役湘军……一系列“裁抑”湘系的举动,都是以轩军的强大武力为后盾,胁之以威之余,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曾国藩、彭玉麟等,虽然最终都接受了关卓凡的“开价”,并在实施、执行中,尽力予以配合,并没有言行不一致之处,但是,关卓凡很清楚,曾、彭等再怎么“顾全大局”,也是被迫的,“湘系”的反弹风险,始终存在。

这个风险,可说是关卓凡唯一的重大的心病。

“唯一”,意思是,关卓凡认为,除了“湘系”,国内并不存在有能力对其地位和统治做出实质性挑战的势力,包括“淮系”。

原时空,湘、淮并称,但在本时空,“淮系”的势力,远不能同“湘系”相提并论。

不论在原时空还是在本时空,“淮系”都是兴于平洪杨,但在原时空,“淮系”真正成了大气候,还是靠剿捻。

而本时空,淮军平洪杨的功劳,被轩军抢走了一半;剿捻,淮军的角色,更加只是负责清扫外围——只不过是给轩军打了一个下手,功劳其实是很有限的。

所以,李鸿章本来是没有入阁拜相的资格的,他之能够做到大学士,完全出于关卓凡的力保,因此,李鸿章才会在感激涕零之余,对关卓凡心结尽去,并随着关卓凡的地位的不断的提升,慢慢生出以轩王私人自居的心态。

如是,才有后来首倡“禁缠足”等惊世骇俗的举措。

如何消弭“湘系”可能的反弹,是这几年来,关卓凡一直念兹在兹的事情。

他当然不能走回授“湘系”以地方的老路,非但如此,还得继续向代表地方势力的“湘系”收权,这个过程,尽量做到“温水煮青蛙”,不激化矛盾,但是,大方向绝不改变。

因此,也就没有哪个人可以保证,“青蛙”不会耐不住,突然之间,一跃而起,打翻水盆,溅你一头一脸的热水。

现在,这块“唯一的重大的心病”,霍然而愈了!

曾国藩的这封信,不但是对关卓凡的相关政策的支持,甚至可以视为对关本人的“输诚”!

而且,因为某些话到底不好明言——至少不好形诸文字,而又要将这种支持和“输诚”明白无误的表达出来,很可能,曾国藩还使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

即,以他道学大家“持志养气”的修为,纵然“心绪激荡”,也未必会如信中说的那样形诸于色——“太息”可能有之,但是,“扼腕”、“抵掌”、“击案”乃至“无以自已”,很可能是曾国藩的“修辞手法”。

言下之意,反反复复三个字:

我撑你!我撑你!我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