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四个肩上挽着紫檀木笼屉的家仆,后面,衣带飘飘,一身白色缁衣白色云靴的林琼羽居左,黑色短襟袍子罩小棉袍的林老爷子被搀扶在中间。右边,大红箭袖着身,黑缎白底的排云靴穿着,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五官轮廓与林琼羽一般都是分明而深邃,犹如石塑,浓浓的远山眉浅浅弯着,能看得出神情之间的激动。
阿音看着迎面走来的几人,一时之间竟然呆住了,她感觉胸口莫名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眼前走来的不只是几个人而已,似乎,那是一团上天恩赐的火光,想要伸手接住,却又不知,自己用何身份去接住?
眼前的脚步停下来,大红箭袖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阿音抬头偷偷看着,心跳突然涨的剧烈,胸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暖暖的、热乎乎的,像是一团火炉,滚、烫、灼。
林琼羽眼角泛着星光,唇红齿白的微笑看着,林老爷子爬满皱纹的脸上缓缓舒放开,险些老泪纵横,周围的几个家仆也都很自觉地低下头去,嘴边也是挂着很欣慰的笑。
“七七音?”
大红箭袖的男子一开口,阿音心中就莫名的温暖了起来,就仿佛小孩子家如愿以偿的拿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时的满足感,看着眼前被岁月打磨的柔韧坚强的男子,阿音重重点了点头,竟微微带了鼻音,“林,我叫林七音。”
大红箭袖男子脸上温和地舒展开笑颜,就连斑白的发鬓也有些柔软下来,简单自我介绍,“林渊,是我。”
林渊,是我。
简单明了,却直扣阿音的心弦,仿佛家里人的绵绵话语,自然,亲切,没有一丝一毫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阿音笑了,大红箭袖男子也笑了,两人都笑了,在场所有人都笑了,隆冬的腊月,风如刀削,刺骨冰寒,却在此一刻,有一种亘古至今不曾变质的情感温暖着天地,林老爷子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
阿音记得,自己有个哥哥叫林琼羽,父亲叫林渊,他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御疆神将,大周东面靠近青丘的边境有一座古兰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十万大周兵卒镇守,守关的正是林渊,临近新年,边关无事,林渊便像往常一样赶回神都囫囵过个团圆年,之后又开始一年的守关光景。
林渊一脸慈爱的走近阿音,伸手摸着丫头的脑袋,阿音不躲不闪,十分温顺的将脑袋埋进父亲的胸膛里,感受着那里的跳动,那里的温暖,那里触手可及的亲情。
纵使天下人负你,至亲至爱绝不会辜负,阿音相信眼前的人,眼前的胸膛。
阿音被父亲宽大的手掌摩挲着墨发,不似荆铭那般小孩子闹性,而是真真切切的,来源自一种名叫父亲的人的关爱,鼻尖一酸,阿音忍不住就抓着大红箭袖更紧了,吸着鼻子声声唤着,“父亲父亲父亲父亲父亲父亲”
爱之深,言之切,声声念念,亲情入骨,直到现在,阿音才真真正正的能够挺起胸膛,告诉所有人,自己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有一个人,有一个很爱很爱很爱自己的亲人。
阿音哭着、笑着、嗓音抽噎着,被抛弃了十五年,确切来说过了今天便是十六年的委屈,全都在这人身上宣泄出来,林渊默不作声的轻轻拍打着女儿的后背,眼前,如此乖巧的、懂事的、可怜的丫头,自己竟十几年才舍得寻回来,若要再丢了,枉为人父哉?
“孩子,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甚好不过。”林渊眉眼中流转云水,氤氲同样湿透了眼眶。
“啧啧啧,瞧你们这一大家子的,一回来就上演煽情大戏,我家丫头本来就傻兮兮的,这要再把眼泪给哭干了,岂不傻得没了边儿?”
阿音听到这番话,原本哭的稀里哗啦的鼻子一吸,顿时冒了泡儿,逗得眼前几人尤其林渊哈哈大笑,阿音红了脸,把剩下的眼泪憋回去,气鼓鼓的转头看煞了好风景的罪魁祸首,此情此景居然在捧着一盘饺子吃得不亦乐乎的荆茗。
“你你你你你——”阿音秋水眼睛一挤,激动地又把紫衿乡音喊了出来。
“我我我我我——吃饺子吃得好好好好好的呀”荆茗翘着兰花指,拈起一个饺子丢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嚼着,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怎么看怎么让阿音觉得欠打!
“哼,丫噎死你算了!”阿音扭回头去,小小的一翻白眼,乖巧的又牵过林渊温暖宽厚的手掌心,小小的身子像只慵懒的花猫倚上去。
林渊本想带阿音回国公府一起吃团圆饭,但是大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林渊只怕强行带阿音回去只会闹得鸡飞狗跳,谁也过不了个好年,现下又问了问阿音的意思,阿音向来懂事,知晓大夫人不待见自己,也不想远道回来的父亲添堵,直摇着头说在战王府其实挺好的,每个人都待自己很好很好的,林父这才稍稍打消心底的一些负罪感。
命中注定的第一个年头,圆满的就此度过。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