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一脸的懵逼,眼神在众人身上转转,脚下悄悄半转,尽量口唇不动,从牙缝里低低的往外蹦字儿:“这,究竟什么意思?”
刘健微微摇头,皱着眉头不语。李东阳眼皮抬了抬,瞄了他一眼,目光又再众臣身上一转,随即重又将眼皮一耷拉,继续泥雕木塑起来。只是谁也没看不到,便在那眼神收回的一刹那,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寒光。
谢迁问了半天没得到回答,心里这个急啊。他本就是个耿介的性子,忍了这许久哪还忍得住,当即便脚下一动,便要上前提醒一二。
只是脚步才动,猛地衣袖一紧,已是被人扯住。扭头看去,却见扯住自己的不是别个,正是李东阳。只是此刻这位仁兄,仍是一副要死不活、昏昏欲睡的模样,便仿佛拽住他的举动只是梦游中的动作。
谢迁这个气啊,待要喝问,却见李东阳忽的口唇微动,一阵极细微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于乔,稍安勿躁!”
“可……”谢迁一呆,忍不住急道。旁边又一只手扶在他另一只手臂上,回头看去,却见刘健面上若有所思,冲着他极缓极缓的轻轻摇了摇头。
谢迁傻眼,嘴巴张了又张,终是强自忍了回去,一言不发的打消了念头。
便在此时,殿外忽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齐齐暗道一声:来了。
转头看去,但见两列火把辉映之下,一个全身披挂整齐的老将,步履橐橐之中大步而来。随着一行一动之间,身上甲叶子哗啦啦作响,一股冲天的战意弥漫开来,只呼吸之间,便如同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副铁血沙场。
蒋斌!京都十二卫的实际统领者、指挥佥事蒋兴之子,大内禁军统领蒋正之兄,官拜十二卫指挥同知的悍将,蒋斌。
此刻,站到殿门外的蒋斌目光一转,随即抬腿而入,便在殿门口单膝跪下,沉声禀道:“启禀陛下,臣蒋斌奉旨擒敌,今特来缴旨复命。”
缴旨复命?!这么快就搞定那蒙古公主了?众人不由的齐齐目光一亮,眼中满是期待。
弘治帝也是一愣,虽然心中从未将那三百蒙古金帐卫当回事儿,但是这么快便结束了,也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可曾有伤亡?那蒙古公主,而今何在?”他微微颔首,转身站起来问道。
“回陛下,没有伤亡。那蒙古公主并未前来,只在离着内城还有半里外停留了一会儿,便已尽数回转。如今,已然重新回到驿馆中了。”
微微迟疑了下,蒋斌的声音毫无起伏的回道。只是这番话落在众人耳中,却是不由的齐齐一怔,当即全体石化。
“啊,老臣想起来了,陛下,老臣想起来了。”静寂中,殿中忽然一个不适宜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满带着兴奋和欢喜……
打从去岁完成了一趟所谓的巡察学政事后,徐溥这位历经四朝、资历最老的老太师,便几乎彻底淡出了弘治朝。
只是由于弘治帝一再挽留,甚至不惜近乎强迫的请求他暂留京中修养,此老才勉强答应。听闻近来,他一直是和那位老成国公闲居于城外一处小庄子上,每日里钓钓鱼、下下棋,不问世事优哉游哉,过的如神仙一般。
可是怎么今日,竟然连这位老爷子都惊动了?甚至还什么“疾驰”?!
老天爷,这位老爷子可是年近八旬了吧?疾驰?开玩笑呢吧。老头儿那把老骨头受得了吗?
可是随着英国公和定国公二人一左一右扶着,慢慢从门口迈入的那一刻,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还真受得了。
虽然有些个气喘,但老头儿显然仍是活蹦乱跳的。同时,在众人看到了老头儿身边那哥儿俩后,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
“老太师,您怎的来了。快来人,搬张软榻来,还有,端杯参茶上来。”
弘治帝再顾不得什么苏默不苏默的了,抢上两步亲自搀扶着徐溥,一边不迭声的吩咐道。
徐溥笑呵呵的拍拍弘治帝扶在胳膊上的手,温声道:“陛下厚恩,老臣惭愧。只是老臣虽老迈,但还算硬朗,累的陛下担忧,老臣之过也。”
资历到了他这个程度,显然已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豁达许多。便如此刻,皇帝亲手相扶,又有谁敢真个承受,甚至如同长辈对待晚辈一般,轻拍着皇帝的手说话。
唯有这个老头儿,唔,或许那位留在城外庄中没来的老成国公也行。
早有人将软榻摆好,弘治帝扶着老头儿坐定,杜甫亲手将参茶奉上,徐溥笑呵呵的点头谢过,弘治帝也不回去御案后面,便就旁边锦凳上坐了,叹道:“朕无能为,累的老太师如许高龄,还要这般驱驰。”
说罢,目光在站到一旁的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徐永宁二人身上一扫,轻轻哼了一声。
张懋和徐永宁两个,一个低头不语,一个眼神左右飘忽,只当没看见没听见,让弘治帝不由的再次闷闷的哼了一声。这两个老东西,简直就是俩混不吝,哪里有一点当朝国公的样子?
徐溥慢吞吞的摘下眼镜,扯出一块丝绒轻轻的擦拭着,眯着的眼睛一片浑浊,似乎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人或者事儿。听到皇帝的叹息,连忙摆摆手道:“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比先帝好,老臣甚慰,甚慰啊。”
弘治帝听他提到宣宗,连忙微微欠身,却是不好接这个话。由此也便再顾不得去瞪那两个老痞赖,只待老头儿重新将眼镜戴上,这才笑道:“老太师这可是叆叇?倒是别样精致。”
徐溥老脸上便露出得意的神情,如同小孩子得了好东西献宝一样又将眼镜摘了下来,递给弘治帝夸耀道:“可不就是叆叇吗,哦,苏小子管它叫眼镜,老臣到觉得更贴切些。这是去岁老臣与他凤凰河畔偶遇,得他所赠。以此掩目,精神不散、笔画明晰,摘戴之际极是便利,可比叆叇又方便甚多,便是目疾都大为缓解。唉,那孩子心思灵巧,最是个仁厚知礼的,偏偏为人本分低调,即便做出这般巧夺天工之物,也不肯传扬邀名,真是难为他了。”
老头儿絮絮叨叨说着,就差把苏默夸成朵花儿了。弘治帝微微有些尴尬,勉强陪着笑应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