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于庭常常流血数日,死者不计其数。
特别是尹稚斜单于发动政变篡位,直接干掉了一半的王庭高层。
比汉军在过去那几十年里杀死的匈奴贵族的总和还要多!
也正是因为,他看到了这些,才孜孜以求,力图变革,改变匈奴。
可惜,国内阻力重重,上上下下的反对力量都强大无比。
这使得他哪怕联络了许多人,改革的成果也不过是一支区区的姑衍骑兵以及在王庭贵族子弟里推动汉化教育,教授年轻人汉朝的文字、兵法。
除此之外,就是花了几十年时间,才在赵信城、卫律城等地,建起的城市与城市周围的屯田了。
但这些对于匈奴起到的变化,却是微乎其微。
辛苦训练的姑衍骑兵,现在被围在了这漠南,眼前就要全军覆没。
王庭推动的教育改革,只不过覆盖了数十个宗种,对于匈奴来说,作用不大。
赵信城、卫律城以及其他城市的出现,只是稍微改变了匈奴没有冶炼业和种植业的局面。
但依然无法与汉相提并论。
然而……
“若是我可以与汉化敌为友……”虚衍鞮眨着眼睛,忍不住的憧憬起来。
若他可以得到汉的支持与承诺。
首先,便可以解决外部压力。
汉匈战争,已经延绵百余年,哪怕是从马邑之谋算起,也有三十几年了。
三十几年来,匈奴人死了两代年轻人,势力范围被从横跨数万里直接怼到了漠北的一息之地。
鼎盛时期,冒顿大单于和老上大单于,皆是控弦四十万,纵横天下。
但现在,却连二十万骑兵,都要东拼西凑,才能勉强组织起来。
只要可以结束战争,获得喘息机会,匈奴一定可以再次强大。
其次,就是他还可以借助从汉得到的资源、知识与物资,强大自身。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但问题是……
他缺乏一个足够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并说服自己的部下与贵族。
而不是被其中的一些极端分子,直接砍死!
不知为何,在这个刹那,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词语。
然后,他就紧紧的抓住了这个词语。
“曲线救国!”
“是的,本王是在曲线救国!”
“是诈降,先向汉人投降,换得信任,伺机崛起,为匈奴,为冒顿大单于、老上大单于的事业留下生机!”
“更可以避免漠北各部为汉军蹂躏、烧毁!”
“还能保住龙城祖地的先单于棺椁以及令伟大的圣山免遭汉人的再次亵渎!”
想到这里,虚衍鞮就一下子觉得,自己的身形高大、伟岸起来。
以至于他自己都有些为自己的伟大胸襟而感动!
……………………
张越此刻,却是和司马玄一起策马并排,走在续相如的骑兵身后。
他看着远方,匈奴骑兵之中的混乱以及那些不断的脱离匈奴人监视,逃奔而来的奴隶。
张越嘴角微微露出笑容:“攻心果然是自古以来,最好的军事手段!”
堡垒,通常都是内部崩溃的。
像姑衍骑兵这样的精锐敌军,汉军若是要强吃,起码需要付出上千人的阵亡代价!
而伤兵、损失的马匹和精力,更将无法估量。
而如今,靠着几个俘虏和缴获的匈奴旗帜。
眼前的敌人,已经再也无法对汉军构成什么威胁了。
留给他们的,只有两条路。
投降或者被打个半死后投降!
其他选择,已经不存在了。
“司马将军,请做好准备,我们很快就要得到一大批优良军马了!”张越笑着对司马玄说道。
司马玄听着哈哈大笑起来。
战争打到现在,汉军已经胜券在握。
至少,漠南战事,已经掌握了完全的主动权。
现在,哪怕是一个小兵都知道,大家发财了!
延和元年夏四月初五,中午。
虚衍鞮仰头往自己嘴里,灌下一大口马奶,然后抹了一把嘴巴。
被围已经超过九天了。
卫律的大纛和援军,似乎依然遥不可及。
军队上下,都已经是谣言四起,军心动摇。
更要命的是,气温不断升高。
特别是中午,炽热的阳光,让人心浮气躁,压抑无比。
混乱与无序,开始在军队蔓延。
特别是奴兵们,已经明显出现了对贵族和军官的抵触心理。
带来的干粮、盐巴,也已经耗尽。
现在,全军上下,数千人和上万的牛马,都已经面临了缺粮缺水的困境。
“大王!”一个匈奴贵族,蹑手蹑脚,走到虚衍鞮身边,禀报道:“奴才这两天发现,那些汉人降将,常常聚在一起,鬼鬼祟祟的用着些我们听不懂的汉话在议论……”
“哼!”虚衍鞮冷笑一声,对此毫不意外。
匈奴人的字典里,从未有什么‘忠诚’的概念。
自然,也不会对别人在这个方面有所设定。
事实上,对匈奴人来说,背叛才是常态,两面三刀才是正常。
“且不管这些人!”虚衍鞮摆手说着,非常自信的道:“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姑衍骑兵,虽然是以汉朝降将训练出来的。
但其兵源,却皆是来自匈奴孪鞮氏和四大氏族的本部嫡系。
这些人,都是匈奴帝国的铁杆死忠!
是单于庭的拥护者!
仅靠那十来个训练过他们的汉朝人,是根本拉不动的。
对虚衍鞮而言,当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真的是不能不考虑强行突围这个选项了。
以放弃一部分骑兵,甚至将主力放弃为代价,掩护自己和少数核心贵族,突围回到弓卢水。
而且,必须马上决断!
时间越久,突围的胜算就越低!
因为,当盐开始稀缺。
特别是战马需求的畜盐开始短缺。
战马就会渐渐失去高速机动能力。
冷兵器时代的盐,就是机械化时代的石油。
没有它,别说打仗了,连走路都走不动!
只是,虚衍鞮忽然发现,现在再去强行突围,好像时机和机会,都已经不在自己这边了。
和三天前比,现在,他若想要突围,就必须得对面的汉军犯错,让他可以抓住一个机会,从而迅速突破缺口!
但问题是……
汉军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吗?
他皱着眉头,看向远方视线之外,隐约可见的汉军营垒,内心充满了忐忑。
恰在此时,那处汉军营垒中,忽然传来了阵阵欢呼声。
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纵然相隔了三十多里,虚衍鞮却依然能听到。
“怎么回事?”虚衍鞮立刻下令:“马上派人去侦查!”
“遵命!”立刻有人领命而去。
但……
虚衍鞮很快就知道,他已经不需要派人去侦查和打探了。
因为汉朝人主动将答案向他揭示了。
大约一刻钟后,就在虚衍鞮的眼皮子底下,几辆汉朝战车,在数百名骑兵簇拥下,将一面面凌乱、破碎的战旗,高高举起。
十余面象征着四大氏族以及孪鞮氏本部的骨都侯战旗,让虚衍鞮心惊肉跳。
而更让他心悸的,还是那面卫律的大纛,被几个汉朝人抬着展开。
而七八个被绑缚起来的战俘,也被押了出来。
那些人,虚衍鞮甚至都认得。
兰氏的、呼衍氏的,须卜氏的……
一个个曾经在匈奴,也属于风云人物,精干贵族的大将,如丧家之犬,垂头丧气的被押到了阵前。
一个汉军大将,策马而出,行至阵前,遥望着山林里的姑衍骑兵们,然后用着匈奴语,高声宣读着:“奉汉天子钦使、侍中、建文君张公讳毅之托,汉长水将军、城父候续相如,正告匈奴姑衍王及其扈从、爪牙、帮凶:盖闻自古正邪不两立,匈奴稽粥氏率兽食人,目无王法,顽抗天命,不臣汉天子,其罪大焉……”
虚衍鞮和所有的匈奴贵族,甚至骑兵们,却已经根本没有心思,再去听那汉将的宣讲。
他们只是傻傻的看着那些旗帜、大纛,以及那些熟悉的骨都侯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