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所谓天田,其实就是布置在塞外一定面积内的沙面。
依照制度,沙田要平整,且必须布置出一个相当大的面积,且必须每日三次监视和维护天田,保持其规模,记录其上变化。
如此,守塞卫兵,就可以通过观察天田,而知敌人的踪迹,察觉是否有人曾经接近过障塞。
相当于一个原始的早期预警机制。
除此之外,天田还可以限制甚至阻隔,内奸、细作与敌人联系——任何私自出塞的人,都必然在天田上留下足迹。
故而,汉家对各地障塞的天田,要求相当严格。
每一个障塞,都有一个用于记录每日天田情况的简牍,每隔十天,必须汇总上报,然后由上级再报告到上级,最终传递到长安兰台,由尚书台记录在案,当然很多时候,这些记录都只是一句话。
至于羊头石,就是类似羊头大小,堆放在障塞塞顶的石头,用于攻击和抵御敌人。
渠答是铁蒺藜、木蒺藜,埋设在道路与主要通道中,同样有明文规定。
而柃柱则是另外一种早期预警手段,主要是在设置在灌木丛、小道、草丛之中,其基本形状是以绳索将两个或者多个木桩串在一起,在木柱上绑有铃铛。
当有人或者大型生物,触动绳索,铃铛就会响起。
而这武周塞内,除了三块看上去都已经和墙体黏在一起的羊头石外,就只有几捆看上去都要发霉了的薪柴被堆在一个烽燧孔里。
塞城四周,别说天田了……
连沙田的影子都找不到……
赵如意听着,呵呵的笑了起来,骂道:“上官?善无城里的上官,若还能记得武周塞,那可就谢天谢地了!”
“不瞒公子,吾为武周尉,已是整整两年未见句注校尉本人来此巡查了……”
可能是因为,这个年轻公子哥是长安来的,也可能是因为赵如意本身就有些话痨,总之赵如意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不断的吐槽着善无城里的达官贵人们。
将各级将校,克扣军饷,贪墨军械费用,甚至把军队里的战马,当成挽马,拉去做买卖,统统都说了出来。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些事情,句注军上下谁不知道?
不然,何以当年威名赫赫,天下有数的强军,会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有能力,有关系,想要更进一步的人,都已经想办法调走了。
留下的不是混吃等死的人,就是没关系没门路,只能坐守当地的寒门、农家子弟。
年轻公子哥听着,嘿然笑问:“怎么就没人去长安告状?”
“怎么告?”赵如意嗤笑着:“雁门郡太守韦延年,曾是太子身边的大臣,其老师更是太子师,郡尉更是卫氏女婿,谁敢去告?”
“数年前,马邑县尉范万年,就因为看不惯这些事情,一怒上告,结果被罢官去职,最后竟被人丢进枯井之中,活活饿死!”
公子哥听着,默然片刻,然后道:“我听说,如今太子已经清除佞臣,欲要刷新政治,当今圣上更是有意建小康,兴太平之世,于是拜澎候刘屈氂为丞相,以故御史中丞,暴胜之公子为御史大夫,若阁下愿意,大可以此时上书,想必朝中公卿必有回应!”
“呵呵……”赵如意冷笑了起来:“天高皇帝远,恐怕我还未至长安,家中父老便已遭毒手……”
“再说了……”
“这天下大事,离我太远了……”
“似我这等小人物,能勉强温饱,养育妻儿,便已如愿!”
“不去长安,不代表不能上告啊……”年轻公子哥却是谆谆善诱:“我听说,当今天子已经钦命侍中、建文君、领新丰令、太孙家令张子重为持节全权使者,出使漠南,代天理政,天子许其全权,便宜行事……”
“使者很快就将抵临边塞,巡视边关,届时阁下若投书上告,说不定可以还句注军一个清白!”
“我听说,当初句注军为太宗皇帝所建,专为备胡,曾于狼猛塞、武周塞、马邑塞、高柳塞,与匈奴血战四十年,代代出英雄,为天下敬仰!”
“如今,二三蠹虫,祸乱塞防,有识之士,岂能安坐?”
“呵呵……”赵如意听着,依然不为所动,摇头道:“长安又不是没派过大臣来巡边……”
“每年都还有刺史部的官员,来到边塞巡视……”
“甚至还有人亲眼像阁下这般,目睹过各塞的情况……”
“但谁敢上报呢?”
“这天下官员、权贵,不都是一样吗?”
年轻公子哥听着,默然许久,才道:“总归有些人不一样……”
“当初定襄糜烂,义纵奉诏守之,一日杀郡中豪强四百家,由之定襄大治!”
“义太守今何在?”赵如意反问道。
年轻公子哥听着,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已是二月下旬,长城脚下,芳草碧连,青山如墨。
成群的牛羊,无忧无虑的漫步在这人间天堂。
几十个士兵,懒洋洋的横卧在草丛中,享受着暖阳的照晒。
北部长城,已经二十年不见烽火。
匈奴远遁,长剑空利。
于是,曾经精锐的长城守军,现在已然沦落为二线部队。
屯驻在句注的句注军,甚至已经十三年没有换装了。
部队的军饷和国家下拨的器械费用,鬼都不知道去那里了。
人们只知道,善无城的达官贵人们,一个个都是红光满面,大腹便便。
高门豪宅之中,夜夜笙歌,酒池肉林。
西域的胡姬、邯郸的歌姬、临淄的舞女,甚至是西南夷的僰奴。
在那些显贵家中,应有尽有。
至于边塞的障塞与军人?
谁还记得?
反正,上次校尉去善无城里要饷,结果就打发了十万个五铢钱和一千石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陈米。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赵如意叼着嘴里的草根,骂骂咧咧的嘟囔着。
就在这时,一支车队,从远方的驰道而来,看样子是打算出塞的。
赵如意立刻就来了精神,站了起来。
“都起来,都起来,来商旅了!”赵如意兴奋的摩拳擦掌。
障塞的士兵们,也都兴奋起来。
对他们而言,要填饱肚子,就只能从过往商旅身上敲些油水了。
可是,能出塞和敢出塞的,都是郡中豪强、贵族。
要在这些人身上敲点东西出来,无疑难于登天。
运气好,可能可以拿到些丝绢、铜钱,运气不好,说不定就只有几壶酒了。
赵如意仔细打量着,那从远方驶来的车队。
“是个新来的外乡商贾!”赵如意欢呼起来。
整个障塞的士气,也立刻高涨。
“快快去下拒马……”赵如意兴奋的下令。
新来的外乡商贾……
这可是难得的肥羊啊!
若是这个商人,连个爵位和靠山也没有,那就更好了。
就连士兵们,也是兴奋莫名。
在这句注当兵,没有立功的机会,更得不到大人物的赏识。
所有人都只是应付任务,句注军里如今甚至连日常的操演都已经好久没有举行了。
许多士兵,甚至连兵器都已经生锈。
人更是从肉体到骨头,都腐朽掉了。
也就唯有这种能宰肥羊的时候,能让他们活跃起来,兴奋起来。
很快,数十名守军就乱哄哄的拿着兵器,下了障塞,将拒马放到路边。
“来者止步!”赵如意扶正自己头上戴着的铁胄,上前伸手呵斥:“吾乃大汉武周塞守尉!所有人等立刻下车,接受查核!”
前方的车队,缓缓停下。
车队不大,也就是几辆驼载着物资的牛车,簇拥着两辆马车。
只是……
比较奇怪的是,无论是驱车的车夫,还是随行的随从,看上去都是身强力壮的壮男。
而且,人人都是背狭弓,腰带剑,神色傲然。
“主公,武周塞到了……”一个青衣男子,来到一辆马车前,恭身致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