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到超乎了所有引弓之民对世界的构想极限。
无论是人口、财富、国力还是战力,都不是引弓之民可比的。
这样的强国,理所应当,会征服引弓之民。
因为,引弓之民,追随和崇拜强者。
不崇拜才是怪事!
就像匈奴,其与东胡是死敌吧?
但,匈奴击败东胡后,除了东胡王室和一部分死剩种跑掉了外,其他东胡人都恭顺的跪到了匈奴的马蹄面前,成为匈奴的奴隶。
可惜,也幸运的是,乌孙与汉朝相距遥远。
中间又隔着匈奴和西域的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王国。
这让乌孙无法感受到汉朝的力量,自然也谈不上崇拜和向往。
这是乌孙的幸运,也是不幸!
因为……
感受不到这个超级强权的力量,很容易就会造成误判。
误以为汉朝,只是与匈奴相当。
误以为汉朝,没有这么强大。
而这样的误判,很可能造成灾难!
蝼蚁以为自己强大,就贸然挑衅人类,得到的肯定是一盆开水!
“王叔……”泥靡想起了自己曾经敌视的那个男人。
那个似乎总是一直在微笑的生着一张胖乎乎的圆脸的男人,他的堂叔,乌孙昆莫翁归靡。
从前,他一直觉得,翁归靡是脑子坏掉了。
放着近在咫尺的匈奴不去巴结,反而和汉朝交好,给乌孙带来灾祸。
现在,泥靡知道,翁归靡的做法才是正确的。
他也理解了翁归靡。
不学汉朝,不亲汉朝,乌孙只有死路一条。
“王叔啊,若是你在此地,你会怎么办?”泥靡低声念着,忍不住坐了起来。
两个一直跪在他榻前的臣子立刻上前,将一件狐裘批到他身上:“伟大的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们,汉朝的那位张侍中现在睡了吗?”泥靡轻声问道。
他已经无法再忍耐内心的煎熬了。
到现在,他也差不多明白了。
汉朝人一直在向他展示肌肉,显露实力,意图就是要告诉他——乌孙的兴衰,其实不在乌孙人的掌握中。
所以,泥靡想要亲自去问一问。
汉朝,想要乌孙怎么样?
对于乌孙,汉朝的计划是什么?
泥靡知道,汉朝人一定有对乌孙的计划。
也肯定有着对乌孙角色的定位。
而握着这一切答案的人,肯定就是那位汉朝的年轻贵族,那个可怕的男人——名曰张侍中的恐怖存在,被冠以蚩尤之名的人。
那两个臣子闻言,立刻答道:“回禀主人,奴才方才听说,那位张侍中似乎一直在卧室批阅着公文……”
“很好……”泥靡轻叹着:“我正有事相询!”
夜已经很深了。
来自乌孙的泥靡,却在塌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来汉差不多五十天了。
五十个日日夜夜,所见所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缠绵不绝。
“汉,我大人也!”犹记得,这是他刚刚走出蒲类海,遇到的一个楼兰贵族说的话。
彼时,泥靡不屑一顾,只觉得那个楼兰贵族脑子坏掉了。
汉?
算什么?
匈奴又算什么?
当时的泥靡,虽然觉得匈奴和汉,都不是现在的乌孙可以比拟的强国。
但,两强相争,乌孙可以渔利。
这种念头,在他从玉门关进入汉朝的河西领土时,更加强烈起来!
河西之地,碧草悠悠,青山郁郁。
清澈的冰河水,从高山流下,汇入黑水河之中。
巍峨的祁连山,在天际隐隐出现。
到处都是肥沃的草场!
比乌孙人的牧场还要肥美、丰盛!
哪怕彼时已是晚秋,但草原的风光依然秀丽、壮美。
养得肥硕无比的牛羊,在牧民的驱赶下,沿着河流山川,向前迁徙。
辉渠人、昆邪人、浑邪人、羌人,混杂在一起。
他们按照着汉朝人的规定,彼此和平、有序的在各自的牧场中生活。
就像他们放牧的牛羊马匹一般温顺、勤劳。
当时,泥靡就只感觉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这些人,这些曾经的引弓之民,如今已经收起了过去粗犷、豪迈的性格,将原本的尖牙利爪,变成了满脸的笑容。
即使是过去桀骜不驯的羌人,现在也变成了顺民。
他们在汉朝骑兵和城塞的保护下,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勇武,放下了过去的刀剑与弓矢,转而过上了与牛羊为伴,山川为邻的生活。
泥靡甚至怀疑他们已经忘记了如何拿弓?更忘记了如何战斗!
这样的孱弱之人,一个乌孙万骑,足以镇压十万、二十万!
让他们变成奴隶,让他们乖乖献上部族的牲畜、女子和皮毛,恭敬的匍匐在伟大的狼神与乌鸦之神的子嗣脚下。
泥靡记得,自己曾在汉朝的迎接官员的陪同下,到访过几个部族。
记忆里的,那些部族,已经没有了引弓之民的样子。
从部族首领,到部族牧民。
他们已经忘记了祖先髡头辫发的荣光,而是系上了布帻,穿上了汉朝的常服。
要不是部落中,依然牛羊成群,人民也依旧逐水草而居。
泥靡都要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一群汉朝农夫。
泥靡也曾经问过一个辉渠人的部落首领:“引弓之民,自古以湩乳为食,以万物为灵,天神奖赏勇士而惩罚怯懦之人!辉渠过去也是草原的勇士之族,连匈奴单于也要敬重!何故阁下屈服汉朝,敢于平庸?乃至于被一二汉朝官吏震慑,小心翼翼?”
潜台词其实就是——你们为什么不造反?
结果,那个辉渠首领,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仿佛在说:“你在开玩笑嘛?”
泥靡记得,当时,那首领过了很久,才意味深长的对他说了一句话:“宁为汉犬,不为夷王!使者不知汉之伟大,所以胡言乱语,待使者从长安回来,便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为汉天子爪牙、鹰犬,是何等光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