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吃相没有这么难看。
将几乎编户齐民的百姓,都收一遍贱更钱,然后又征发那些农民去服役。
这摆明了是要逼他们破产!
北方的官员们,甚至昂起头来,颇为骄傲。
没有对比就没有优越感。
和东南的同僚一比,许多人都为自己的廉洁和良心深感自豪!
吾真是君子啊!
至少拿钱办事,百姓交了钱,就轻易不去征发他们了!
而此时的上计吏们,人人瑟瑟发抖,入京两千石们,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恨不得找根绳子上吊得了。
特别是那些平日自以为自己还算廉洁奉公和爱民的官员。
真的是羞的无地自容。
内心充满了愧疚。
其实,他们也是直到现在,听了张越的介绍,再看了那木板上标识的数据和图表,才真正知道,自己治下的实际情况,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可恨自己过去还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以为自己是当代管仲,为人民主持了许多公道,做了很多好事。
而现在看来……
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抱薪救火,扬汤止沸。
诚如韩非子所言:病在腠理,汤熨之所及,病在肌肤,针石之所及,在肠胃,火齐之所及,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可奈何也!
而他们治下的情况,虽然可能还没有发展到骨髓,但起码到了肠胃。
但他们却在用着汤熨,撑死了不过是针石的疗法。
这能治好病才叫见鬼了!
但……
情况已经如此严重了,他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用汤熨疗法,最多是用些针石刺激。
去哪里找救命的火齐?
这些人都是皱起了眉头。
他们所学和所知的知识和办法,不过是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而已。
而现在的情况,仅仅是听着那些数字,大家就知道,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不可能解决问题。
因为,人口基数摆在那里。
土地规模也摆在那里!
靠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救得了!
张越却是讲完了这三个主要数据后,伸出手来,指向在木板上画的一个个图案,道:“如陛下与诸位明公所见,臣将这青州、扬州、徐州二十二郡国的百姓户数、田亩数以及负担情况,分别做了一个统计,以图为示,进行标识……”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木板上的那些图案。
人口、土地、赋税、徭役以及硬性支出(口粮和衣服、祭祀支出),以红色标注。
而其总收入,则以黑色标注。
结果,几乎每一个郡国的图表里,红色部分远远超出了蓝色部分。
像是齐郡和济南郡,蓝色部分甚至仅有红色部分的一半不到。
更关键的是,这些图案里,还有线条,用于标明那一块支出是属于哪一项。
这可就尴尬了。
张越将木板向两侧转动,停留片刻,以方便天子、太子和长孙以及朝臣们看清楚自己罗列在这木板纸张上的数字。
作为一个公务员,做类似的表格,这是张越的本职工作。
只是如今没有电脑,需要以手工绘制,稍显麻烦。
等众人都看清楚后,张越才继续开口,道:“而各郡国所报告的土地亩数如下……”
一连串的数字,再次从他嘴里清晰的吐出来。
殿中的议论声音,也渐渐的大了起来。
大部分朝臣,都是北方人。
就算偶有南方出生的臣子,其职业生涯,也基本是在北方。
所以,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
本以为关中的很多地方,一夫狭五口而治百田,沦落为一夫狭五口而治三十田,就已经是耸人听闻了。
但,东南郡国的情况,真的是让大家伙都大吃一惊!
一些数学比较好的人,甚至一边听着张越报出来的田亩数字,然后以其户数一除。
整个人都思密达了。
齐郡二十二万户,但土地总数,只有三十万顷!
看似好像不错。
但……
这是总耕地面积!
是包括了山地和桑田在内的总耕地面积。
而且其中还包含大量的其他用途的土地!
要知道,汉室土地,分为三种:可垦、不可垦和群不可垦三种。
可垦地是耕地,不可垦是保留地,群不可垦是公共用地。
这是一种从商周时代,甚至更久远的时代流传下来的传统。
乃是基于古老而朴素的教训——既必须为灾害和其他可能发生的不可控意外,留出余地。
正如《商君书。涞民》之中指出的一般:地方百里者,山陵处什一,薮泽处什一,谿谷流水处什一,都邑、蹊道处什一,恶田处什二,良田处什四。以此食作夫五万,其山陵,薮泽、谿谷,可以给其材;都邑、蹊道,足以处其民,先王制土分民之律也。
也就是说,实际上,齐郡的这三十万顷土地是虚数,说起来好听而已。
实则起码要扣掉三成的保留用地和起码五万顷以上的公共用地以及十几万亩的公田。
换而言之,齐郡二十二万户,将将仅得十万顷耕地。
纸面上的二十二万户,来分这一百万亩地。
人均仅得一亩!
更可怕的是,齐郡行小亩,一亩只得一百二十步!
等于说齐郡百万人民,人均拥有半亩地!
对于长安的保守派和自诩‘为民做主’甚至立志要‘开太平’的公羊学派博士官们来说,这简直就是无法想象,不可理喻的事情!
每一个人都是呼吸急促,青筋暴露。
恨不得揪住那些上计吏的脖子,问问他们:尔等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
上计吏们瑟瑟发抖,入朝两千石们战战兢兢。
一个个都只能匍匐再拜,大气都不敢出!
但张越,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继续说道:“而各郡国上报的徭役情况,分别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