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昂起头,直面着眼前和耳边的种种唾弃和谩骂。
“吾还要去做最后一件事情……”杨宣握着拳头,告诉自己。
他个人死不足惜了。
也不得不死。
不死,何以谢天下?
但,左传要活,却必须去请求那个侍中官的谅解。
也只能寄望于对方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虽然,从种种传言和对方的性格来看,这个事情的机会不大。
对方可是张蚩尤,还是信奉大复仇思想的公羊学派的人!
以直报怨,一直就是他的标签!
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争取!
也必须去争取!
战国的廉颇负荆请罪,从而与蔺相如和解。
如能得到对方谅解和不再追究,甚至给左传说点好话。
他负荆请罪,乃至于肉袒谢罪,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样想着,杨宣就踏步向前,迎着世人的冷眼和唾弃,走向建章宫方向。
……………………………………
坐在案几前,张越拿着一卷书简,仔细的阅读着。
他现在在看的是,从兰台取来的李广利大军远征大宛时的相关报告。
这些报告来自于各级将领,包括随军军法官,向御史大夫衙门发回来的简报。
其中描述的战争细节以及沿途地理、地貌,让张越受益良多。
毕竟,西域地区,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也是他不可能接触到的事情。
而后世的那些地理知识与地貌、地图。
讲老实话,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什么价值。
因为,两千年时间,足以令沧海变桑田。
后世的戈壁,在如今是绿洲。
而后世的绿洲,可能在现在是戈壁。
更重要的是河道的改道与风沙,足以改变一切地理地貌。
他正看得入神之时,一个宦官,蹑手蹑脚,走到他面前,禀报道:“侍中公,司马门卫尉派人来禀报,有人在司马门前长跪不起,求见侍中……”
“谁?”张越问道。
“据说是那左传杨宣……”这宦官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答道。
长安,人们依旧沉浸在兰台经书带来的震撼之中!
尤其是整个士大夫阶级,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些重新出世的先王之书。
对于士大夫们来说,这几乎是他们所有人的荣誉!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高兴。
杨宣和他的弟子门徒以及师兄弟们,就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
人人都迷茫无比,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
左传学派,先遭伍子胥鞭尸之伤,现在又受郑武夫人规劝孺子重锤。
一个地方出错了,还可以假装没有这个事情。
连续两个地方出错,却将被天下人认为,他们的一切都是假的。
现在,就已经有人开始在宣扬,左传是伪书了。
经义上已经一败涂地了。
但更危险的是,来自政治上的压力。
现在,人人都知道,左传诸生,已经深深开罪了张蚩尤。
那位天子的宠臣,那位整理了兰台藏书的侍中官,那位发明了白纸的张子重。
对方位高权重,若是想要报复左传诸生。
在现在的情况下,没有人会说什么。
甚至,左传诸生,已经被古文学派抛弃了。
孔安国现在就已经在公开宣称:左传诸生非儒也。而他正是看破了这一点,才毅然拨乱反正,站到了正义这边。
其他曾与他们往来密切,甚至提供了无数帮助的古文系统的大儒们,也跟着宣称自己早已经识破了左传的真面目,只是与他们虚与委蛇而已。
就连那个卜者丘子明,也变脸了。
这个混蛋,居然厚颜无耻的说什么,自己的卜算结果是正确的!
因为他卜算的对象是‘张侍中’,压根不是他杨宣。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短短一天内就让杨宣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回。
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前倨后恭’。
“怎么办?”杨宣,陷入了彻底的迷思。
现在的情况,对于他和他的弟子门徒来说,已经糟糕至极!
左传学派,成为了世界的孤儿。
舆论唾弃他们,权贵远离他们。
至于百姓……
每天都在朝他的院子里丢臭鸡蛋、石头和烂菜叶。
就连自己内部,也出现了无数叛徒。
每天都有人不告而辞,甚至有门徒弟子,公开宣布,与左传脱离关系。
再这么下去,都不用那个张蚩尤动手,左传自己就会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