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灵活的京城老百姓,过来卖个吃食卖个酒,支上个摊子烧一点山泉水,采些野茶山果,只要包装得稍稍好些,文人墨客们就不吝购买。
有力气地还能做挑夫,只要一天能做个三回生意,就能赚以往小半个月才赚得回来的银钱。
方若华看无尘老道拉着她上山,就扬眉道:“我是不是记错了,那个时不时垂头丧气,还抱怨自己私人地盘被别人‘强占’的人,不是你无尘道长?”
无尘呵呵了两声。
“方小友,你可别跟着洛风学坏,到不知好人心,老道我尝到了美味,还一心想着你,难道你不该感激?”
别说,确实是美食。
看架势,那山洞显然被一个厨子给占了去,还改造成个小饭馆。
方若华举目眺望,这厨子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不看面孔,只看身体到还显得很年轻,肌肉柔顺结实,两条手臂比寻常人粗壮许多,想来很是有一把子力气。
这人外表看着似乎是有些呆闷,到不像是那种看起来脑子灵活,还知道别出心裁做文人墨客生意的那种商人。
可他的确是颇有想法,眼光锐利地把山上风景最好的山洞给占了去,然后外头的平台上,亲自动手砍断大树制作桌椅。
桌子便是大木墩,椅子是奇形怪状的石头,连碗筷盘碟,都就地取材,全是木头的,带着原木漂亮精细的花纹和清香味,颇具雅韵,正合文人墨客之心。
与旁的饭馆相比,还有特别之处,但凡觅食而至的客人,并不能点菜,每人坐下之前,直接在一个木头箱扔至少三十文,沉默寡言的老厨师就按照你给的钱,帮着把饭菜做好端来。
配菜是老厨子的事,他做什么,客人就得吃什么,而且你还不能多要,以免浪费,这厨子可高冷的厉害。
方若华,洛风同无尘老道跑山上坐下,听无尘老道挑着眉得意洋洋说了一番此地规矩,竟也觉得新鲜,不禁笑道:“有噱头,正值科举之日,如果果真厨艺了得,或能长久在京郊立足。”
不多时,对方就上了菜,因为无尘只吃素,所有多是些萝卜白菜蘑菇一类,荤菜只有鸡。
方若华一吃,真觉得味道相当不错。
都是些普通家常菜,但摆盘十分精致,餐后甜点,汤水,一应俱全。
尤其是那只鸡,明明看着是清炖,一入口,味道丰富得很。
洛风一口气吃了大半只鸡,又抢了不少无尘的菜,一边吃一边含混道:“没想到十年不见踪迹的天耳王怀,竟当了厨子,老道,别卖关子,把人请来说说话。”
无尘不搭理他,但那位厨子,却整理了衣冠,走到眼前,折腰给方若华跪下,砰砰砰,使劲磕了三个头。
“谢真人寻到小女尸骨,让小女得已入土为安。”
说完,他又是猛地磕了个响头,才甩袖站起身。
无尘老道摇了摇头,叹道:“王怀只这一个独女,年轻时父女有些误会,他女儿出家求道去,没想到便是天人永隔,他寻了十年……官府将凌空妖道祸害的女子收敛以后,他才从中找到女儿的尸骨。”
方若华一怔。
这话说来简单,寥寥数语罢了,再看此人,面无表情,并无多少悲伤,形容也并不憔悴,衣着干净整齐,手指甲都修剪得很漂亮,只是眼神木然,隐隐让人感到一丝死气,仿佛……不像是活人,到似泥胎木偶。
天耳王怀并不等无尘他们来问,显见很清楚方若华想知道什么,面无表情地道:“这些时日,我一直追踪凌空的踪迹,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十年来我像个废物,眼盲心瞎,那天,戚家庄出事那一日,我却如有神助般,线索自己撞到我面前来了。”
可方若华,其实也没委屈了人才,她身边的侍卫都由李茂才带,还劝过这位,若是有其他想做得事,尽管去做,便是还想从军入伍,她一样可以请康亲王代为引荐,是这位自己不愿意,只说累得很,不想再去别处和人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只想过寻常太平的日子。
李茂才的太平日子,就是服侍师父,没错,虽说没有师徒名分,李茂才还三十余岁,比方若华大得多,但他就把方若华当师父一般,每日毕恭毕敬。
要不是方若华见多识广,以往也见识过不少忠仆的做派,最先受不了的肯定是她。
一场大雪,幻真观附属戚家庄一庄内上下老少十八人,全都被掩埋,尽数丢了性命。
方若华也是心惊不已,亲自去看了看上你。
整整十八人,一六十七岁老妇,三个一岁到三岁的幼童,还有一个刚出生两个月的婴儿,便是方若华,亲眼看到如此惨剧,也不禁气得摔了暖手炉。
所有死者都是戚家的人,并没有外客。
以幻真观在京城目前的势力,不敢说和皇亲国戚比,但也不可小觑,官府闻听他们报案,也非常重视,来了好些官差,仵作验尸,不过尸体乍看上去,都像是被砸死的。
京兆府金捕头在衙门里当了三十年的差,经验丰富,垂手立在方若华门前,沉吟片刻低声道:“……虽说并无十分证据,但……并不像全是天灾人祸。”
老捕头当差的日子久了,这直觉有时候也颇为准确。
方若华点点头,慢慢吞吞地看过几具尸体,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身上。
这少女是一众死者中,死相最惨的一人,整张脸被锋利之物划破,牙齿松动脱落,面露恐惧,显然是被重物直接砸中。
杏儿简直不忍看:“是萱草妹子,这……萱草妹子才和咱们林木匠定了亲,林木匠的新房都准备好了。”
一时间,一行人都有些不忍看。
“此事,我必要一查到底,还望金捕头鼎力相助。”方若华叹息道。
老捕头拍胸脯保证,一准把手底下最得力的捕快都派过来,由方真人调派。
幻真观的面子,他们京兆府内上下,怎么不会不给。
说是要彻查此案,但一开始也不曾大张旗鼓,方若华先自己掏银子,将戚家庄这一家一十八口安葬了,至于房子,既已倒塌,又死过人,实在没重新修补的必要,干脆推平了事。
戚家庄临山,土地稍嫌贫瘠,这一家人的田产,一共加起来五亩半的上等田,还有十几亩的下等田,干脆就折价卖给其他戚家人,还有左近的农户。
如今土地不易得,买的多,卖的少,若不是遇见天塌下来的大事,谁家都不会卖房子卖地,通常这地一卖,就代表家道中落,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表面上一切平静,似乎都过去,大冬天死些个人,又有谁会当一回事?
暗地里京城附近的各路人马都开始活动。
连禁军都关注此事,实在是他们追捕不到凌空,正心急火燎,但凡有一点异动都想查查,万一要是能查出些端倪,找到线索,抓住那妖道,那他们也就算解脱了。
“牛犇没来,来的是冯佐。”
洛风半躺半坐地靠在屋檐上,眯着眼看便装行动,扮作几个货郎在附近走过的禁军,展开刚从鸽子腿上解下的纸条,轻笑道,“别看人们都说牛犇是个憨货,可这家伙的脑子,可并不是不好。”
能入禁军的,多数都是关系户,那些个王孙贵胄,世家勋贵家里的庶子庶孙,但凡有点上进心的,都会好好为自己谋一条路,去禁军待几年便是极好的选择。
可多数是混吃等死,想混出名堂,也不大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