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八章 赢了?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凝重。

白绍的脸色肉眼可见般难看起来,他努力坐直了身体,望着齐五,目中竟露出一丝哀色,再也顾不上方若华在此:“北蛮虽然战败,损失惨重,但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如果此时就起事,我北军必然要离开善阳关,整个善阳关便再无能阻挡北蛮的守军了。”

“再加上到时候中原必然大乱,北蛮一定会趁机南下,从此生灵涂炭,这又如何是明王殿下想要的天下?”

齐五皱眉,很是不以为然:“白将军也太多虑了。那些蛮人哪怕入关,也不过是劫掠一番,只要我大陈能夺得天下,其他事情都可再做计较。”

他说着,神色就转为冷冽,略带几分怀疑,“明王早说时机成熟,要你响应起事,你却迟迟不肯,可是留恋大周的高官厚禄?”

白绍心口一滞,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流走,又好像大梦一场,浑身乏力,闭了闭眼,并不想诉说自己这些年为复大陈抛家舍业所做出的努力。

他只长叹一声勉强道:“我若不在善阳关,明王之令,自是不敢不从,可我守在此地,北疆生死存亡全在我手,当年我先祖在时,就与北蛮结下血海深仇,后世子孙,不敢或忘。”

“等我们推翻赵氏江山,明王坐拥天下,成为天下之主,中原百姓,也是他的子民,无论怎么样,身为君父,如何能放任北蛮入境,让百姓在铁骑之下丧生?”

许是看他说得果决,齐五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淡,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还是这般冥顽不灵,只要我们能坐拥天下,暂时许蛮人些金银钱帛,土地人口又有何妨,我们迟早能再夺回来。”

“嗤!”

方若华实在忍不住,笑了声。

齐五转头见她脸上轻蔑至极,心中一怒,张口欲骂,还未出声就让警卫用刀‘轻轻’拍了下,冰冷的刀锋映在脸上,未出口的污言秽语登时收了回去。

方若华打了个呵欠:“本来还想给义军一个面子,怎么都是生意伙伴,可听你这满嘴喷粪的,恐怕除了对义军才好。”

齐五大吃一惊:“你,你要干什么?”

方若华摇摇头。

“去吧,审查过后处置了就是,我看他这一脸嚣张劲,不像是能守得住底线的人,估计是死罪了。

警卫就俯下身抓住他的衣领拖着向外走。

齐五骇然变色:“白绍,白将军,白将军救我,我是明王的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白绍却终究还是没有求情。

一直到齐五的呼声越来越远,他才慢慢把头转过来,看向方若华:“这些年,在这片沃野,这些山林内,明王麾下的义军为阻拦北蛮南下,都做过大贡献。”

方若华点头:“我知道,十年前龙渊谷一战,朝廷援军始终不至,是白峰山吕布衣带着六百壮士来援,三天死战,等援军终于赶到时,他们只剩下四个人,其中一个是吕布衣才十五岁的儿子,也在战场上丢了一只眼睛。”

“吕布衣一共有五子,死得只剩下了这一个。”

白绍轻轻点头,“……可为什么,竟会变成如此模样?”

方若华沉默良久,也只是道:“你小心些。”

其实两个人心中都明悟,那个将白绍与义军的关系泄露出去,那个告密者,恐怕正是义军的人,而且还是高层。

也唯独他们,能如此了解白绍都做了什么。

毕竟白绍无论怎么掩饰,怎么隐蔽,他购买的粮食,攒下的银钱,还有他的书信,总归是最终要流入义军的。

“为什么?”

便是刀剑加诸于脖颈之上,白绍也能淡然自若,他本不怕死,今日却是神思恍惚。

“我曾立誓辅佐明王,要成就一段明君贤臣的千古佳话……可若是此次兵败如山倒,怕是只能是遗臭万年了。”

白绍苦笑摇头。

“京城你回还是不回?”

方若华蹙眉问。

如果换成自己,那是必然不肯回京,但白绍恐怕还是要回去。

东临镇是他千辛万苦一手打造出来,镇内百姓,军中手足兄弟,都是白绍绝对无法舍弃的存在。

为了这些人,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只能走下去。

城门大开。

方若华率众将士扑出城去,直直地冲入敌军阵中。

真正的短兵相接,所有人都杀红了眼,除非天地倒悬,否则就是大戎的国主和大周的皇帝亲至,也拆解不开已经被世代之间的仇恨,逼得血气上涌的双方将士。

方若华也略微显得不那么冷静,长刀削敌首,滚落的人头,断臂残骸,完全无法让她动容。

成长至今,方若华终于清楚,她的身上已经被烙下了军人特有的冷酷和坚韧。

只要上到战场上,她的手,她的身躯,她的思想,就会化作长矛,利箭,刺向她的敌人,不死不休。

北蛮疯了似的冲锋。

方若华率领不足千人的军队,像定海神针一般不可动摇。

后方不断传来厮杀声,爆炸声轰鸣。

厮杀从日正当中,持续到月上树梢,终于渐渐停下。

方若华……大周终于赢了这场战争。

第一抹晨曦映照长空。

东临镇喜气洋洋,到处张灯结彩,老百姓们把家里轻易不会拿出来享用的精细粮食,都拿出来做成最好的面点,供给全城所有人享用。

外面欢呼声一片。

将军府后院洞庭轩内。

气氛也很和缓,至少桌子上凌乱的舆图已经收了,沙盘也被好好地挪到库房。

院子里不知哪来的丫头,叽叽喳喳地一边说话,一边踢毽子,很是活泼。

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得人骨头里有一丝酥麻暖意。

方若华给白绍倒了一杯茶,笑道:“乌奇恩跑了,别管能不能抓回来,只这一个大戎太子落在咱们手里,就足够戎王肉疼的。”

白绍歪在床上,伸手接过来,慢吞吞地喝了两口,神情惬意的很。

新换的褥子上,又被血染出了一团黑红,东临的老百姓送来的四年老鸭子,还没有变成汤,半死不活地吊在窗户上头。

白绍盯着那只肥鸭子口水直流,许六坐在一边给他削苹果,一看他这表情,简直忍不住要瞥向房门。

幸好房门关得严实,否则让外人看到东临这位天下人人称赞的智者,儒将,竟是这么一副模样,那还得了?

东临这些年支撑下去,到有大半依靠白绍的好名声。

钱风在门外转了两圈,门口守卫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异:“钱统领,您有事我进去通传一声?老帅这会儿醒着呢,海王殿下也在里头。”

他们如今不把钱风当外人。

一场浴血拼杀过后,活下来的全是袍泽手足,真是比什么人都亲。

钱风咬咬牙,还是让人通传,自己慢慢腾腾地走进大门里去。

进门看到白绍脸颊深陷,颧骨突出,雪白的绷带还不停地渗出血水,钱风脚步不禁顿了顿。

桌子上的汤药散发出的味道,总让人有点难受。

白绍转头看向他,笑:“什么事?”

钱风嘴唇一动,忽然转身,整个人贴上墙壁,脑袋埋在冰冰凉凉的空洞里,脑中回想刚刚拿到手的,来自京城皇宫,陛下亲笔所书的密旨。

速押白绍回京受审。

他整个人都被浇了一盆冷水。

以前,他从没有对陛下的任何命令,有过一星半点的质疑。

陛下总是正确的,陛下不可能错,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等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份密旨。

押解白将军回京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