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水滑过喉咙,一碗姜汤下肚,段临舟方觉出冷得发僵的身体热了起来,不自觉地朝篝火挪了挪,道:“有劳,再来一碗。”
云琢笑了,他对陈叶说:“再打一碗。”
大抵是怕他死了,段临舟身上的氅衣被剥了下来,夹在火旁烤着,可即便如此,冻了这么一路,段临舟已觉得自己有些发热,手脚都无力。段临舟哑着嗓子问道:“你们给我用药了?”
云琢说:“不曾,是你受了凉。”
段临舟点点头,他道:“看来圣尊还不想杀我。”
他们已经出了城,看情况,甚至已经甩开了萧元鹤的追杀,云琢竟对他还没有杀他的意思,段临舟并不认为是眼前的圣尊突然善心大发。云琢见了许多人,却还是少见镇定如段临舟一般,不由得多瞧了他一眼,他坐回了篝火边,继续烤着半干的油纸包,道:“要杀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段临舟听着他这平淡如喝水一般的语气一时间竟不知是气还是笑,叹了口气,道:“你带着我,萧元鹤和我的人不会与你善罢甘休,可我不过淋了这么半夜的雨就染了风寒,你带着我,要逃也有诸多不便。”
云琢笑了笑,道:“段老板是怕了?”
“世人谁不怕死?”段临舟道,“尤其是我这样的有钱人,越是有钱的人越舍不得死。”
云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虽说现在杀了你,确实省事了些,可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替他报仇,也就无所谓再麻烦一些了。”
段临舟说:“谁?”
云琢看着他,道:“孙青。”
段临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孙青是谁,哑然,抬起眼睛看着云琢,道:“我以为如圣尊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他人生死。”
“视人命如草芥——”云琢思索了须臾,道,“你要如此说,好像也没错,孙青跟了我许久了,他死在你们郡王手上,我总得为他讨个说法。”
段临舟:“青桐呢?他又该向谁讨个说法?”
云琢:“青桐啊。”
他见油纸包烘烤干了,便小心地打开了,露出里头的东西,竟是糖炒栗子,云琢翻着糖炒栗子,道:“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策反他的?”
段临舟看着他拨弄着糖炒栗子,很是珍惜的模样,蹙了蹙眉,这个坤泽总给他一种危险又无害的违和感。他眼前浮现了那个毫不起眼的小侍,在何怀玉拔出萧元启颅顶银针时,段临舟就隐隐有猜测,凶手便是当日天字雅间的几人,他便着阮修去查了这几人。有钱能使鬼推磨,闻风院动作也快,没多久这几人的出身经历都呈在了段临舟眼前。
段临舟心中有了计较。
段临舟和何怀玉通过气,所以他和信王府的人便都出现在了公堂之上,果不其然,青桐有了动作。青桐的寻死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是九莲教惯用的手段。在他撞柱时,段临舟指尖甩出了一颗银锞子击在他腿上,有这么一着,青桐虽撞上了柱子,可却不致死。
牧柯保住了青桐,饶是如此,他还是过了好几日才清醒。
段临舟道:“圣尊算无遗策,难道没想过青桐终有一日会得知太和殿坍塌的真相吗?”
云琢眸色闪了闪,段临舟道:“你利用他那青梅竹马的死激得青桐将这笔账算在了信王头上,哄骗他,杀萧元启不过是第一步,这世上总有人要以身殉道,他的死是有价值的。”
“你会为他们复仇。”
青桐曾有个青梅竹马,二人同村,自小相识,感情颇好。奈何青桐家中有个烂赌的父亲,欠了一大笔赌债后就将青桐卖进了掬芳阁。
段临舟说:“那叫李洪的中庸已攒够了二十两银子,只要这次徭役结束,便能去将青桐赎出来,同他成亲。”
“谁知太和殿突然塌了,李洪被埋在里头,尸首都不曾挖出来。”
段临舟问云琢:“这笔账,他又要寻谁去算?”
云琢静了须臾,轻轻一笑,道:“我说错了吗?破而后立,他们便是回去了,如你所说的成亲,便有活路了?徭役,战乱,如今的大梁不会给他们活路,不如掀了这糟烂的朝廷,搏他一个朗朗乾坤。”
“就如穆裴轩一般,”云琢说,“主少国疑,萧珣又非力挽狂澜之才,他救不了大梁。更不要说这位小皇帝,年纪不大,心思却多,他不信穆裴轩吧。”
云琢笑了声,道:“你们安南王府,又要如何自处呢?是一如过去如履薄冰,任皇权压身,利刀悬颈,将身家性命托于皇位之上的那个小皇帝,还是自立为王,掀了他萧家大旗,自己——”他一顿,轻声道,“掌控自己的命。”
“皇帝轮流做,穆家,怎么不能去登那九五之尊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