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临舟鲜少说起他的母亲,穆裴轩看着他,应道:“好。”
入了秋,瑞州秋时不冷不热的,碧空如洗,端的是好天气。他们出了瑞州城,不多时,就转入了一条可供一辆马车行驶的小径,可再走一段路,便要下车行走了。穆裴轩扶着段临舟下了马车,又顺手拂过他身上披着的薄氅,自然而然地牵住段临舟的手,就见段葳蕤和段临安兄妹已经下了车,在他们身后,段家的下人抬着两顶小轿,分别坐着段临誉和他母亲文氏。
段老爷子生前风流,育有五子二女,一女已经出嫁,其他人都来了。他们显然对段临舟颇有畏惧,讨好有余,亲近不足,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不敢越过段临舟和穆裴轩。
秋风袭来,吹得石阶两旁的叶子摇晃,簌簌作响。穆裴轩低声问段临舟:“累不累?”
段临舟莞尔,道:“这才走了几步路,将我看成了段临誉?”
“当然不是,”穆裴轩说,“你是你,段临誉岂能和你相提并论?”
段临舟听着他毫不掩饰的偏向,脸上笑意更甚,余光往身后扫了一眼,兴许是怕打搅他们,离他们最近的段临安和段葳蕤都隔了几步远。段临舟压低声音对穆裴轩道:“那我若是累了呢?小郡王要将我背去陵园?”
穆裴轩垂下眼睛看着段临舟眉梢眼角的笑意,秋光温柔,撒在他过分苍白的眉眼,仿佛镀了层温暖的光晕,看得穆裴轩心痒。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几乎想凑过去蹭上一蹭,再咬一口,穆裴轩喉结动了动,轻声说:“好啊。”
“我背你。”
他大有弯下腰的架势,段临舟见状忙握住他的手臂,失笑道:“我还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再说,咱们可是去给我父亲扫墓,如此不庄重,传出去成何体统?”
穆裴轩不以为意,道:“要是岳父在天有灵,见你我如此,只怕心中更是欣慰,放心将你交予我。”
段临舟扑哧笑出声来,说:“那可未必。”
“他要是知道我嫁给你,只怕恨不得要将我的腿打断,”段临舟想了想,笑道,“他生前倒是想给我寻一门亲事,我没答应,他那时也没有余力再管我的事情了,只得作罢。”
穆裴轩也知段临舟虽为中庸,可他不比任何一个天乾差,依寻常人的想法,自该是娶一个坤泽,而不是将自己嫁为他人妻。
穆裴轩咕哝道:“我也只是不能给你生孩子。”
他声音低,段临舟没听清,“嗯?”
穆裴轩道:“日久见人心,说不得岳父见我对你好,是你的良配,就会知道,你嫁给我比娶一个坤泽过得更幸福。”
段临舟哈哈大笑。
穆裴轩不高兴,瞧他一眼,说:“笑什么?难道不是?”
段临舟忙道:“是是是,小郡王和我天作之合,是我的良配,没有人比你与我更般配。”
穆裴轩这才满意。
段临舟和穆裴轩二人说话声音低,跟在他们身后的段葳蕤和段临安听不真切,段葳蕤却能瞧见他三哥眉眼之间尽都是舒展的笑意,丝毫不见在段府时因久病而生的阴郁颓靡。
仿佛曾经笼罩在段临舟身上的阴霾都已经拂散,竟隐隐透出他生病之前的风采,看得段葳蕤鼻尖发酸,心中既是高兴又欣慰。她撩开帷幕,偏过头对段临安说:“三哥和郡王感情真好。”
段临安愣了愣,看向前头并肩而行的二人,说:“是吧。”
段葳蕤对这个有些含糊的回答也不恼,她知道段临安并不是心细之人,补充道:“四哥,你看,三哥这次回来笑得都多了。”
段临安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
段葳蕤说:“我真为三哥高兴。”
她当初知道段临舟要嫁给穆裴轩时,担心坏了,在她眼里,她三哥是顶好的,可到底是中庸,她怕穆家人不会接纳段临舟,穆裴轩不喜欢段临舟,让他受气受委屈。段葳蕤也不明白段临舟为什么要嫁给穆裴轩,她甚至找了段临舟——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质疑段临舟的决定。段葳蕤心思玲珑,她知道段临舟中了毒,依着纪老大夫的意思,就是这两三年的事了。
她怕段临舟是为了段家,为了她,才和穆家联姻。
孰料段临舟坦坦荡荡地认了,他说:“段氏是我的心血,我不能让它落到段临誉手中,更不能让段氏被外人蚕食。”
段葳蕤眼睛红了,小声说:“三哥,都怪我,不能为你分担……”
“傻丫头,”段临舟笑了,彼时正是隆冬,他偎在炉火旁,拿烤得温热的手摸了摸段葳蕤的头发,说,“你是一个小姑娘,小坤泽,只管开开心心的,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万事有三哥。”
段临舟说:“不过这些,只是一个方面罢了。穆裴轩此人重情义,有担当,年纪虽轻却有君子之风。他日我即便当真死了,他看在我倾囊襄助安南侯府的份上,也会对段氏,对你们多几分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