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想,自己那辈子死得那般蹊跷难堪,死后又被清算总账,到底是新皇含恨莫名之后下的旨意,还是皇帝奶兄临死前在为新皇帝大力清扫绊脚石?
毕竟周家一倒,当年很多乌糟事尽可以推在自己头上。大行皇帝一向仁德,即便做了几件不合宜的事,其实也只是受了奸佞蒙蔽……
而自己就是那个所谓的奸佞。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遇着风就会茁壮成长。
周秉想起很多细小的事。
有一年京城下大雪,他在行人司当值的时候听同僚说兵马司的人抓了一个从东北长白山来的药贩子,截获了一大批精贵的药材。
本来将近年关,这些东西到最后就会变成各个衙门的福利。孝敬上司们一点,同僚们分点,有关系的平级再匀一点出去,到后头上册子的就是些歪瓜裂枣。有些手黑的,就干脆把货物直接列为损耗,大笔一挥直接就抹干净了。
这些统统都是惯例,上头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周秉头一晚上刚巧听母亲林夫人说景帝天天晚上批奏折,很晚都不能熟睡,所以到白天处理政事事就有些精力不济。
偏偏今年各地受灾国库单薄,景帝私下里节俭,不愿因一点小事就劳烦太医们到处寻滋补的好药,说是怕朝臣们知道又要劳民伤财,到时候苦的又是百姓 ……
周秉那时候还是孩子心性,忽然就想起这茬子事。心想皇上是自己的奶兄,虽然富有四海却连一副好药材都要算计着用,看来这皇帝当得也蛮辛苦。
他心疼这位兄长,一时兴起就带着底下的精壮儿郎半夜强闯兵马司,把那位长白山来的药贩子打了一顿,硬说那批精贵的药材是赃物,连骂带抢把几车上好药材统统拉回了周家。
周秉觉得自己办了好事,赶紧找识货的大夫把最好的鹿茸、野山参、灵芝、虎骨挑拣出来。拿精细的盒子装了,连天都还没大亮就随着玉泉山运水的马车悄悄送进了宫里。
周秉知道自己多少有些莽撞,怕给景帝招骂名,又怕景帝真的责骂他就故意躲着。
宫里的太监和女官是见惯的,大致猜到这位小周大人多半又闯了什么祸,也睁一眼闭一眼由着他和景帝躲猫猫。
就是那回,躲来躲去的他无意听见景帝在勤政殿的外廊上和兵马司指挥使说话。
“……毕竟是江州乡下来的,本身没什么规矩。当这么久的差了,还时不时的闯些祸出来。我刚刚申饬几句,奉安夫人就哭哭啼啼地不住闹腾。毕竟是我的乳母嬷嬷,我也十分头疼。等这家伙年纪大些,我把他外放出去就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