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路的内监知道皇帝甚为看重周秉,所以才会问得这么仔细,见怪不怪地却退在藏青宝象纹落地帷幔后。
周秉不错眼地细细看着景帝。
虽然很无礼,但这片赤忱太过显露太过热切。
景帝慢慢放下手中的缠丝象牙筷望过来,脸上却慢慢浮现笑意。
“怎么好像不认得我一般,眼珠子都不晓得动一下。听说你和曹长德的儿子打了一架,好歹没输了阵势。那家伙是京中有名的呆霸王,倒没什么坏心眼。你把他打服气了,日后就没有谁敢随意欺负你了……”
周秉的父兄早丧,成长的岁月里缺少这种成年男子的关怀和指正。景帝的身份恰恰填补了这个空缺,与其说他是位君主,不如说是一位极相得的兄长。
这样和气可亲的人,最后怎么会在壮年死于莫名其妙的进补丹药?
周秉一时愤慨难当,却猛觉这不是自己撒野的地方。
连忙收敛心神,“臣……我……生来就不是做学问的料,日后要是到外头当官,恐怕连地方上最起码的民生庶务都弄不明白,最后丢的还是您的脸面……”
景帝一愣,心想这小子看着张扬其实很会为别人考虑。
这样的性子太过实诚,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其实朝中这么多大臣也不是个个都学富五车,地方上的官吏就更不用说了。有时候那些守边的总督和布政使呈亲笔折子上来,细看的话里面还有不知所谓的别字……
于是景帝脸上的笑容更柔和了,别有意味地望着他。
“你还年轻,以前在江州乡下因为无人管束引导才荒废了些时日。这些都不打紧,会试得了功名后就在翰林院里好好打熬几年,练些真本事出来。”
景帝把金黄色的葱油小饼从中间撕开,随手递过来一半,毫不见外地让周秉坐下来陪他用饭。
一边不着痕迹地端详着周秉的憨态纯稚,像个真正贴心的兄长絮絮,“等你能独挡一面后,我就把你派到江南或是两陕主政一方,日后往上走也有个资本,算是全了你母亲的心愿!”
这的确是一条让人心动的康庄坦途。
但这时候谁都不知道这条坦途的末端连着的,是能令人粉身碎骨的幽深悬崖。
从前的种种浮光掠影一般从心头闪过,周秉苦笑着摇头。只有他自己才晓得有人庇护的确是好事,却也因此扼杀了大风大雨的锤炼。
他叹了一声,站起来半遮半掩的说了小部分实话。
“……我不懂事,这几个月凭着心意惹了不少麻烦,竟不知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就是勉强得了这个功名,我这半吊子水平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另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