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不到那份刻在骨子里的痛,毕竟死人是没有知觉的。但青铜小灯上的粉蛾将灯罩撞个不休时,他终于意识到如鲠在喉堵在胸口的……是满腔离奇的愤怒和不甘。
死后被人掘棺鞭尸,至亲家人纷纷流离失所。
凭空受此奇耻大辱,他只想问一句——凭什么?
他一辈子努力做个不结党不拉派的纯臣,一辈子唯景帝马首是瞻,可以说是皇家最为听话好用的一条狗。所得金银财帛田产宅院是丰厚了些,但大都是皇帝所赐,笔笔皆有清白来处。
在朝为官二十年,行事虽然肆意了一些,却从来没有昧着良心做一件伤天害理人神共愤之事。相反还竭自己所能,在皇帝屡屡怒火之下周全一些所谓清流朝臣的性命。
他也想名垂青史,不管后世史书怎么记载,现世至少做一个对百姓有裨益的实干派。
没想到死后却被这些昔日同僚罗织了一个贪渎的好笑罪名,甚至牵连到他的家人。枉费这些人也是读圣贤书的难道不知道罪不及妻女 ,真是何其可笑复可悲?
左右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窥到了新皇帝的一丝过往不甘,拿这个做由子发泄对自己的愤恨。
周秉慢慢直了身子,站在窗前就着外头的一抹黯淡月光低头看自己修长有力的手。
这双手骨节分明肌理清晰,上面没有一丝瑕疵,只有年轻人健康的紧实和力道,线条完美得好像画中菩萨俯瞰众生时拈着花瓣的佛手。
周秉冷漠地盯着,原来……自已引以为傲的力量曾经如此不堪一击。
这双手不能庇佑家人安康,不能护住生前死后名,不过是一双无用文人的手。
第二天一早,林夫人甫一起身就让叶嬷嬷去厨房看看昨天吩咐人吊在灶上的昭通天麻鸽子汤好了没有?
不过一会叶嬷嬷就笑嘻嘻地回来禀报,说二爷老早就用了早饭,带着小厮南平到郊外骑马去了。
林夫人嗔怪了几句,有些奇怪这孩子每回醉酒后都要闹腾两三天,怎么这回这么早就消停了?
她心里藏着事儿,就一边在偏厅处理着府内的杂事,一边等小儿子回来。午时过后太阳挂的老高了,才见人施然转过影壁。
周秉穿了一件滚墨绿斓边的皂色长衫,因束了掌宽的革带身材削瘦笔直,袖袂飞起时尤其显得衣摆翩然。脸上的神情却淡淡的,有种世家公子独有的矜贵清冷。
林夫人不错眼地望着儿子,眼中忽然有热烫的水意。
她最早是兴王妃身边贴身服侍的女官,后来就成了兴王世子身边的乳母嬷嬷。等十二岁的兴王世子登基成了皇帝,她也水涨船高成了帝国最具权柄的女人之一。
但林夫人并没有因此得意忘形,在外头依旧行事谨慎小心,这也是皇帝至始至终尊重她的原因之一。